夕陽西沉,天色灰暗。
鳳家大宅的主廳與十六院陸續點燈,在各處回廊掛上燈籠,以供照明。
位在大宅後的綠竹院里,兩抹縴秀的身影正一前一後地步出那樸實無華的竹閣,跨下竹板台階,沿著不甚寬敞的青石道緩行,不一會兒,已置身在幽幽竹林中。
「小姐,先等等,前頭烏漆抹黑的,要是跌了跤可不好了,咱看……還是回頭同老太姑討一盞燈吧?」嗚~~沒事種這一片竹林作啥兒?走在後頭的小丫鬢愁著八字眉,扯住前面姑娘的衣袖。
鳳寧芙蓮步略頓,笑道︰「等折回去老太姑那兒再出來,咱們說不準都走回大宅了,況且,也不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沿著青石道走,穿過這片竹林,一會兒就能步出綠竹院的。」一早,她便已來到綠竹院,直到方才和老太姑一道用完晚膳,這才起身離開。
她自小就被指定,在老太姑那兒,自有她非學不可的東西。
而今兒個情況還算尋常,有時進了綠竹院,一待便是七、八日,和老太姑一同「閉關」,連明心丫鬢也被晾在外頭。
「唔……」明心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不自覺縮了縮脖子,不知是冷還是怎麼著,再開口時,帶著輕微的顫音,「小姐,咱、咱兒總覺得這片竹林子……唔,不太干淨,上個月,韋小扮進竹林里收拾落葉,卻莫名奇妙跌得鼻青臉腫,他說……說好像有誰在背後推他。嗚--小姐,您听過竹竿鬼嗎?」
鳳寧芙微乎其微一顫,很快寧定,「瞎說什麼呀妳?」
「沒瞎說呀,民間都這麼流傳,事出必有因,無風不起浪的,嗚~~大伙兒既是這麼說,那肯定是有的,小、小姐沒听說過嗎?」明心白著臉蛋,緊緊挨了過去。
她當然听過。
那男子講得繪聲繪影,再加上那蒙朧詭譎的夜,亂風拂過竹林的悲澀嗚咽,登時嚇得她手足無措,不能細思。
不怕,有我在……
唉唉,她傻呀,神智不清了,怎莫名其妙又教那惡人給……給欺負了?
想起郊野外、溫泉石上的那一吻,當時她的唇瓣因驚懼而發涼,卻在他垂首貼熨時,更能感受他俊唇的灼燙,挾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撼,引誘她啟口,說服她接納,允許他的氣味染遍她的唇齒舌腔……
越想,鳳寧芙腦子越是犯暈,此時此刻,哪還有多余心思去留意周遭?
那是那晚他最後的一記親吻。
出乎她意科之外,他竟未將她劫走,靜悄悄地又把她送回宅中的鳳氏祠堂,沒驚動一人。
得空,我再來瞧妳……臨走前,他沖著她如此笑道。
唉唉,不想了、不想了!鳳寧芙咬咬銀牙,氣自個兒作啥兒掛念著他的話,下回他真敢來,她二話不說無張聲呼救,免得受他欺陵。
明心丫頭不知主子腦中轉些什麼,她忙盯著周遭,忽然間,她全身緊繃,發出重喘。
「鬼、鬼鬼!有鬼……有鬼……」
明心丫頭還沒來得及發出更響、更亮、更尖銳的驚呼,那抹白影瞬間飄近,揮袖迅捷如電,她悶哼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便往前裁倒。
「明心?!」
事情起于眨眼之間,快得不及反應。
鳳寧芙趕忙要扶住自個兒的貼身丫頭,可惜力氣不足,只得攬著她順勢坐倒在地。
一抬臉,那抹白影立住不動,輪廓頓時清明,正笑望著她。
「霍連環?!」她錯愕萬分。
「寧芙兒。」他亦喚她,不過音調比起她的可要溫柔許多了。
「你別喚我的小名。」
「那我該喚妳什麼?」
鳳寧芙一時間回答不出,分不清是氣憤多些,抑或是驚愕多些,又或者,兩者兼具吧!她甩甩頭暫將小名的事拋開,沖口質問︰「你對明心做了什麼?你、你你扮鬼嚇唬人,很好玩嗎你?」
霍連環濃眉一挑,低聲道︰「她沒事,我點了她的穴,昏睡幾個時辰就會醒來。」他不著夜行服,卻是一身淺灰色勁裝,仗著藝高人膽大,根本不怕曝露行蹤似的。
鳳寧芙托住明心的後頸,另一臂有些吃力地環住她的背。
「你還來這兒干嘛?」
「我說過,要再來瞧妳的。」他深深凝視她。
鳳寧芙胸口一緊,喉嚨沒來由地干澀,勉強擠出聲音,道︰「我、我不想瞧見你。」
他咧嘴笑開,「我想就好了。」
這男人臉皮實在不是尋常般扎實。鳳寧芙咬著唇發怔,卻見他彎,迅雷不及掩耳地拎起兀自昏睡的小丫頭,一把扛在寬肩上,舉步便走。
「霍連環,你干嘛?」她慢半拍地驚跳起來,急匆匆地擋在他面前,美眸怒瞪,「你放下明心,她又沒得罪你,你再、再不放,我要喊人過來了!」
她在虛張聲勢,畢竟綠竹院離大宅尚有一段距離,她若扯嗓大喚,待救援趕至,也得花上一些時候,更何況,老太姑的竹閣就在後頭不遠處,若教他無端闖進,情勢更糟。
氣死人了,他到底要怎樣嘛?
男子輪廓深明的臉龐上,表情別具深意,只听他淡然地道︰「真要不顧這小丫頭死活,妳喊啊!」
「你、你你拿一個無辜的人當籌碼來威脅人,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唔……」他嘴角微勾,「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呀!」
鳳寧芙急了,偏想不出招來。這混蛋里里外外早練就出一身銅牆鐵壁,她要尋他的短,踩他痛腳,實在大不易。
他再次抬步,她只得緊跟著,不一會兒已步出綠竹院。
鳳家各個院落皆安排著巡夜人手,固定時候出來巡視,對他們的行進路線和守備狀況,霍連環早了然于胸,還怕鳳寧芙跟不上,他忽地探臂將她摟在身側。
鳳寧芙一驚,尚不及斥罵,他卻如鬼瞇般穿庭過廊,雖扛著一人又摟著一人,渾不覺沉重,才幾下工夫,便已閃進一處恬靜小院,竟是……她的閨閣?!
踏進房門,他主動松開她的腰。
鳳寧美怔怔立在原地,鬧不懂他打什麼主意,一雙明眸緊盯著,看著他走向里邊的香榻,將明心丫頭放在榻上,還順手扯來暖被蓋住她,再把兩邊床帷放下。
大功告成似的,他兩掌拍了拍,跟著轉過身來望住一臉迷惘的她。
輕咬下唇,鳳寧芙瞄瞄昏睡的明心,又瞅向他。
彷佛洞悉了她心底的疑惑,霍連環唇角微揚,慢條斯理地道︰「倘若放著這小丫頭在竹林里昏睡一夜,妳肯定不樂意,九成九要指著我的鼻子罵混蛋了,既是如此,又怎玩兒得開心?」
玩兒?!美眸眨了眨,不明究里。
他露齒一笑,「把披風穿上,我帶妳玩兒去。」
他是個好奇怪的人,一個好奇怪的……海盜。
她見識過他的能耐,要下手劫人,他多的是機會。
可,他若非為鳳氏藏寶圖而來,又為何要親近她、在她身上花心思?
依他在海上的勢力,不可能沒听過有關她的傳聞。
莫非,就單純的只為了她嗎?
她心口陡熱,記起那些攪得思緒亂七八槽的吻,熱氣自心頭涌出,紅了頸,紅了巧致的耳,在雙頰漫開。
唉,她呀,一樣是個好奇怪的姑娘。
她向來清楚自個兒的脾性,不若外貌溫馴,壓在心底層的熱火一旦猛爆,往往要做出連自己也無法預計的決定。
若非如此,她不會把手遞給他緊握,不會容他摟緊她的腰,不會乖乖任由他帶領,與他共乘一騎,更不會在這月如勾的淒清夜晚,和他窩在這篷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