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在客棧里若非姚大小姐先動手,還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永瀾他也不會動粗。他飛身救你,你還打傷他的臉?」說到最後,語氣陡硬。
姚嬌嬌俏臉一陣青一陣紅,沖口使出︰「他那張臉再吃上一鞭又如何?橫豎是個丑八怪,沒人愛!」
這話十分惡毒,圍觀的百姓們紛紛倒抽涼氣,有好幾對眼紛紛厭惡地瞅向紅衣姑娘,可竇金寶卻是瞄向靜立在年永春身旁的男子。
他的五官長得並不難看,可能與師傅有同宗血緣,多少有著和師傅一樣的清朗輪廓。糟的是,他的臉面上布滿細細刀痕,在陽光照耀下特別明顯,整張臉因那些肉色疤痕顯得更為凹凸不平。
「誰說丑八怪就沒人愛?!」
響亮亮的清喝暴出,竇大海只覺掌下一空,沒留神,自家的閨女兒已溜出掌握,提著兩柄八角銅錘躍進「戰區」。
「呃呃……」快、給、咱、兒、回、來!可惜竇大海像被人掐住脖子似地,瞪大一雙銅鈴眼,話全梗在喉頭。
「咦?這姑娘怎麼跟咱們家金寶兒挺像的?」一名隨隊鑣師已看得出神,喃喃自語著。
「喔──就是正宗小金寶啊!趙師傅,你幫幫忙好不好?!」
竇金寶突兀大喊著,淺青身影挾著兩道金光飛躍入場,不費吹灰之力已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寶?」
年永春先是一怔,隨即抬眼望去,終于在圍觀人群中察見四海鑣局的旗幟,旗幟下全是幾張相熟面孔。他微微笑著,頷首招呼,瞧見竇大海便對他抱拳拱手,眼神又瞄了瞄竇金寶,似是請他多多包涵。
而這一邊,竇金寶已擋在年永春面前,眼眸直勾勾地瞪著姚嬌嬌。
「師傅別怕,這個什麼嬌嬌嬌的姑娘交給小寶搞定,咱兒可以陪她說說話。」
她心想,罵人、凶人、煩人、纏人,都不是師傅的強項,遇上這種不講理的人,太講理的人通常要吃虧。
而師傅的事,就是金寶兒的事,她不要和他有丁點兒隔閡,現在不要、未來不要,永遠永遠都不要!
「小寶退下。」年永春心中嘆氣,欲將她拉回。「你乖……」
竇金寶還沒動作,姚嬌嬌眸光已輕蔑地掃過她的勁裝打扮,隨即冷哼兩聲──
「哪里來的粗蠻丫頭?還不快滾!」
一听,年永春臉色如同川劇變臉般,陡地風雲變色。旁人辱罵他,他可以一笑置之,可如今牽扯到金寶兒身上,他竟是輕易動怒,沒法按捺。
然而,擋在他前頭的姑娘卻呵呵笑開,略帶憨氣地道──
「你怎地不知自己打哪里來?唉唉,難怪沒法兒快快滾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你從哪里來呀!唉,嬌嬌嬌姑娘,莫不是迷了路?」
「是姚,姚嬌嬌!」
「什麼?搖搖搖?你喜歡唱外婆橋嗎?」
眾人皆是一楞,連那紅衣姑娘也怔著一張俏臉。
少頃,不知誰先爆笑出聲,之後,笑聲即迅速傳染開來,哄哄回響,終知這淺青色勁裝的隻果臉姑娘舉重若輕,將了對方一軍。
姚嬌嬌漲紅著臉,幾要咬碎一口貝齒。
「你、你──好……好你的!報上名來!」
「好哇,你也好啊!初次會面,咱兒是四海小金寶。」
她眼楮笑得眯眯的,四朵渦兒在頰上和嘴角跳舞,露出亮晶晶的白牙,末了,抬起一柄銅錘即朝人群里一指──
「你想不想見見我阿爹呀?咱兒順道介紹我家阿爹和眾位鑣師大叔給你認識,就在那兒。瞧見沒?那個落腮胡大漢便是。」
所有目光全跟著竇金寶一指,瞧將過去──
「喲,好大的旗子,十分威風呀!」
「竇氏的鑣局大旗?落腮胡大漢?咦,莫非是在鄱陽一帶開張立櫃、雄霸一方的九江四海大鑣局?!」一見識頗廣的江湖賣藝男子說著。
「是、是,肯定是。瞧,那落腮胡漢子朝咱們揮手致意啦!笑得多有氣度啊!唉,大鑣局的頭頭風里來、浪里去,果然不同!哪像他們姚家,土霸財主一個,把閨女兒寵成這副德性。唉……家教不好,家教不好啊……」
一時間,開封百姓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把姚嬌嬌氣得幾欲暈厥,她腳一跺,氣呼呼對著竇金寶叉腰怒問──
「你是想替那個丑八怪強出頭嗎?」
「姚大小姐若是有教養的人家,就該注意言詞。」年永春目光銳利,盡量持平語氣。「我族弟雖然皮相不好,但心腸如雪。順便提醒你,我家永勁族兄與永瀾最親,你自己想想。」
姚嬌嬌俏臉微白,顫著唇,硬是不肯示弱──
「丑就是丑,難道還要我說他生得俊俏嗎?!有哪家的姑娘,會喜愛他這個丑八怪?」
被拿來當話題的年永瀾始終靜立一旁,面無表情。
竇金寶見他右頰的鞭痕已滲出血來,他擦也不擦,似是無謂。
唉,再這麼悶下去,不得內傷才怪。
想也沒想,她左臂一張,江湖好兄弟似地搭在他的肩頭上,小腦袋瓜還在男子的胸前蹭呀蹭地,道──
「呵呵呵,你別傷心難過,你雖然丑,可是一定很溫柔,我瞧得出來喔,你的眼神跟咱兒的永春師傅有些相像,都是頂溫和的人。呵呵呵,咱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是咱家三姊同我說的,這年頭啊,姑娘家都喜歡找溫柔相公,愈溫柔愈搶手。別怕別怕,只要你多笑,肯定有許多姑娘爭著嫁你;如果你不喜歡笑,那就擺擺憂郁的神情,肯定會迷倒成千上萬的大家閨秀,呵呵呵──
「但是呀……偏偏有一種人啊,生得一張美臉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卻是找不到人愛。唉唉唉,咱兒永春師傅教過,那是因為這樣的人,外表瞧起來像瓖上金玉似地,可腦子和心里裝的都是臭草、爛棉花,可憐呵,咱兒也同情她……」嘆著,不知有意無意,她眼楮直瞄向姚嬌嬌。
眾人先是教她突來的搭肩舉動嚇了一跳,接著听她這番率真言語,神情那麼認真坦然,都不約而同地往年永瀾那張受損的面容瞧去。
好像……嗯……真的可以察覺出,他眼底暗藏的溫柔,距離近些的幾個姑娘家,還不知不覺紅了臉蛋。
「小寶。」
年永春在此時開口喚她,見隻果臉微微側過,靈活大眼詢問地輕眨,他唇掀了掀,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
「師傅喚我做啥兒?」
不做啥兒,她當眾維護永瀾、替永瀾做足面子,他應當歡喜才是,但心里頭卻怪怪的、不太舒暢,極想將她的手臂從永瀾肩上拉開。
大庭廣眾之下,她的頭不該貼得那麼近,手也不該攬得那麼緊,永瀾是男子,而男女──授受不親。
未思先行,他跨去一步,已穩穩地握住金竇寶的手腕,扯來自己身邊。
「乖。」
「我很乖啊,不乖的是師傅,什麼都沒說,就跑回家鄉。你知不知道金寶很、很……很不高興?」
本來想說「很傷心」,但惹她傷心的最大因由,倒不是他溜回河南開封,而是他回來的目的──
師傅要成親了,就要跟姑娘共結連理了。
嗚嗚嗚,她不傷心,她應該要開心,要哈哈大笑才對,可是,她笑不出來。
嗚嗚嗚……
她為什麼笑不出來?
為什麼那麼傷心?
癟癟嘴,她眸光帶著指控地瞅著他,年永春心髒微擰,忍不住模了模她的頭,瞧見那雙髻上系著他送的緞帶,一時間愛憐橫溢,嘴角揚起熟悉的笑。
然而卻在此際,圍觀的百姓們突地發出驚呼。
姚嬌嬌怒至極處,軟鞭當空一甩,直取竇金寶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