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喚聲柔軟而遲疑。「小寶啊……」
「祥蘭兒,我沒、沒事呀!師傅,你、你快去陪祥蘭兒,快去她身邊,要是摔下榻就不好了。」略帶著鼻音,竇金寶趕忙清清喉嚨,雙手硬是將年永春推開。
「小寶,你這是干什麼?」竟不讓他踫?還把他推得遠遠的?
問她干什麼?!
傻師傅呵……她在幫他制造機會呀。
「師傅快去扶著祥蘭兒啊,小寶好好的,跟牛一樣壯。」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抓著衣袖胡亂擦淨臉蛋,她扯出一個笑。心想,只要師傅肯重新將心思花在祥蘭兒身上,讓祥蘭兒多多體會他溫柔的一面,懂得他的情意,了解他比年永勁那個酷家伙更適合她,從現下開始慢慢生情,總有一天,祥蘭兒肯定要回心轉意,會知道她的師傅是全天下最最溫柔的人──
不不,師傅不再是她的,是祥蘭兒的,一定要是祥蘭兒的……
听見兩人對話,鳳祥蘭輕輕言語──
「別為我擔心。雖然雙目失明,但這房里的擺設,我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會摔著的。」
誰知道竇金寶竟跳起來哇哇叫──
「會摔著的!我剛才不小心把桌椅擺亂了,把你的鞋踢進床榻下面,還從外頭搬來三個大盆栽,你要下榻,一定要讓師傅扶著你才可以。」
「不用啊,我有三名丫鬟伺候,可以喚她們進來。更何況,我現在並不想下床走動,所以用不著拜托你的永春師傅。」鳳樣蘭恬靜地微笑道。
「嗄?」竇金寶神情一怔。
這一邊,年永春古怪地揚眉,忽地出手握住竇金寶的單腕,出其不意地將她拖來,好近好近地盯住那對水亮的大眼楮,那眼瞳周遭浮現的淡淡血絲,教他心中起了陣陣煩躁。
「你有心事。」不是問句,直接點明出來。
「沒、沒沒有啊,師傅。」
又想掙開他的手?!年永春五指一按,太極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無聲無息地化開她抗拒的力道。
「你蒙得了師傅嗎?」
「我沒有蒙你啊……」聲音在男子的瞪視下轉弱。
從來開朗愛笑的隻果臉自昨晚就不太一樣,本以為她憋不住話,定會對他吐露心事,可現不成了什麼樣子?
為什麼哭?!
若非沮喪到了極處、委屈到了極處,她斷然不會掉淚的。
「告訴師傅,誰欺負你了?」想也未想,另一手自然地撫著她的紅頰。
竇金寶微微一瑟,男子掌心的熱度數她眷戀,好想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放懷大膽地抓住他的手摩蹭。
但一切都不同了,師傅不再只是師傅,她多麼、多麼地喜愛他呵。
見他笑,她心里就歡喜;看他難受,她就萬般不痛快,所以,她要讓師傅跟心愛的姑娘在一塊兒,永遠永遠,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眨眨眼,她硬是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說──
「咱兒不欺負人就阿彌陀佛,哪輪得到旁人欺負我?師傅又不是不知道。」
那憨直的模樣一如往常,可年永春瞧在眼里,眉峰已然蹙起,尚未開口,已听見鳳祥蘭帶笑輕語──
「小寶莫不是想念你家阿爹了?」
竇大海昨兒個午後在開封大街上,巧遇一位三年未見的好友,竟臨時決定隨這位友人往北方辦事,要竇金寶隨四海的鑣師大叔們先回九江。
竇金寶自然好想再多留幾日,加上年永春也不願她這麼快離去,因此,四海眾位鑣師在今早已起程返回,將她留了下來。反正有永春師傅在,他們倒也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听到鳳祥蘭幫她找出借口,雖然不太高明,但她仍抓著機會連忙點頭。
「是、是挺想我家阿爹的。嗚嗚嗚……他自個兒跑到北方玩,也不帶著我,就只會要我乖乖回九江。嗚嗚嗚,真想跟著他一塊兒去。」說著,留在眼眶的兩滴淚順著紅頰滑下。
「那也用不著哭。」他上身微向前傾,素袖擦掉她臉上的濕潤。
見那張英俊的臉容更加靠近,竇金寶下意識屏住氣息,心髒跳得咚咚亂響,臉蛋的紅暈也加深了。抿抿唇,頭用力一甩──
「師傅常說……說小寶像三歲的娃兒嘛。」再次咧嘴笑開,她又道︰「自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啦。」
銳目陡眯,年永春不太相信自己听見什麼──
他還不了解她嗎?!
說她孩子氣,她定是千百個不服,非要同人說個清楚明白,可現下她自己倒先承認了,還絲毫不在乎的模樣。
「師傅……小寶想去洗把臉,你、你放開手好不?」被他瞧得心虛,她不自覺低下頭來。
「永春,讓小寶去啦,別這麼凶呵,我可不太喜歡你逼問的語氣。」祥蘭安詳地道,又替竇金寶解圍。
遲疑了一會兒,年永春終于放開她的手腕,習慣性地去撫著她的頭,聲音略沈──
「先去洗把臉,師傅待會兒過去瞧你,帶你上街玩。」
「不不不,不用的,師傅──」頭搖得像波浪鼓,她兩手在胸前胡揮。「小寶用不著師傅陪,你們家的白胡子老太爺年忌青,說要帶我出城玩兒去。還有永瀾啊,他、他也說要帶我上街逛逛的,不用師傅,師傅待在這兒很好,好得不得了,可以陪祥蘭兒說說話、談談心、聊聊天,還可以陪祥蘭兒到院子里看雲、看花、看樹、看小草──」
「祥蘭看不見。」忽地丟出話。
「呃……那、那那那──」
見竇金寶邊說邊退,把他當瘟神似地趕,年永春心里苦苦澀澀,好不是滋味,拚命地想著,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祥蘭倒不以為意地笑了出來,有意無意地道──
「沒關系啊,看不見,我可以用感覺的,聞聞花香和土壤氣味,模模小草、模模大樹,還可以听小鳥兒唱歌,永春,你陪著我吧,好不好?」
「好好,當然好!」竇金寶點頭如搗蒜,原要搶出門的身軀忽地急奔回來,硬將年永春推到床榻邊。「師傅,你要好好照看祥蘭兒,別理小寶了,小寶自個兒找人玩去,有很多人陪我玩的,用不著師傅。」
「小寶!」
無視年永春泛青的面容,竇金寶旋身就往外竄出,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這孩子怎麼回事?」邊喃著,他手掌捂住胸口,竟覺氣悶。
他千百個相信,年家大宅里有很多人願意陪她玩,她性子這般豪氣爽快,不費吹灰之力就和人混成江湖好兄弟了,今早甚至還遠遠瞧見,沉默寡言的永瀾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永瀾能放開心懷自然可喜,但他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見那張隻果臉沖著別的男人笑,還興高采烈地比手畫腳,他心里就沒來由的發悶,試將煩悶氣息倒進丹田再緩緩釋出,仍是無法盡除。
此時,鳳祥蘭輕吁出一口氣,緩緩調過頭來──
「是姑娘家,可不是孩子了。」柔軟言語,那眸光精準無比地對住他的雙目,竟與尋常人無異。「難道你還一直拿她當孩子看待嗎?」
年永春唇微抿,似乎想開口,又不知該說什麼。
鳳祥蘭眨了眨眼,幽幽笑開︰「昨兒個和小寶聊過,她今年恰恰十八,我只長她三歲,敢問永春師傅,也拿我當孩子看嗎?」
「小寶是小寶,你不能同她混為一談。」這姑娘最最欠缺的,就是坦然率真的美德。怎麼瞧,哼,都是他的小寶可愛。
忽地,他眉眼俱柔,嘴角不由得牽動了。
他的小寶?
他的小寶……呵呵,用得挺順,听起來也挺順。
「是呀,她是你的心肝寶嘛。怕她疼了、怕她哭了,自然強過我這個未婚妻子。」掩嘴淡笑,她由枕頭下抽出一冊書,翻到上回作記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