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追究責任,多得是時間,她的手八成燙傷了,要趕緊處理。」
魏鴻宇眉心一攏,捺出幾條細紋,注意力轉到許迎曦環抱的雙臂,頓時又驚又怒。
真要倔強到這種程度嗎?不解釋、不喊疼、不掉淚,她個性中好強的因子太過尖銳,早晚要吃大虧。
皮爾斯機長還想繼續追究責任歸屬的問題,可在空中,或者他最大,所有人都必須听他的,但現在飛機穩穩當當地停在地面上,督導的權限亦不容忽視,更何況,魏鴻宇還是環航里的當紅炸子雞。
魏鴻宇掉頭沖著一名空服員說︰「聯絡一下外面的地勤,要他們請機師和維修人員過來,先停止其他的例行性檢查,確定駕駛艙里的機械沒有故障。然後你——」迅速回身,直勾勾的眼神嚇得泰國地勤妹驚跳起來。
「你是LOCAL的地動,我會和你的主管談一談,你現在可以走了。」
「我沒有做什麼!不是我的錯!」地勤妹急得又跺腳又掉眼淚,還用泰語自言自語地不知嚷些什麼。
「GETOUT!」語氣陰沉而凌厲。
地勤妹立刻噤若寒蟬,慘白著臉,邊抽噎邊走出駕駛艙。
許迎曦幾乎要同情起她來了,心想,自己的下場八成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適應與學習能力雖強,但面對人性中丑陋的一面,知道歸知道,遇上的時候,仍是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心態。
終于,魏鴻宇將視線掃向她,口氣果然一視同仁,冷得讓人發抖——
「至于你,馬上下機。」
許迎曦一怔,吶吶地說︰「我為什麼要下機?我、我還要飛。」她是台北BASE的空勤,真要追究責任,也要等到整趟行程結束,整隊機組人員飛回台灣再說,現在是在外站,他要她下機,難道想把她掃留在當地嗎?
她罪不至此吧?!
魏鴻宇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下顎線條陡然繃緊,沉沉地又說︰「你非下機不可。」
「我不下機!」她拚命搖頭,鬈發甩到前額來,被她氣急敗壞地塞到耳後。
這女人真該按在膝上好好揍她一頓!
他的聲音冷颼颼,「不下機?你以為你的手還能端東西嗎?況且,這架飛機能不能起飛還是未知數,現在登機時間往後延,三百多名旅客正擠在登機室,待會兒地勤人員為了安撫旅客,又要忙得人仰馬翻,你不下機,還以為能飛到哪里去?」
許迎曦面紅耳赤,微微喘息著,費力地維持冷靜。
「我承認自己有疏失,造成大家的困擾,我、我很對不起……我不會逃避責任,等飛機飛回台北,公司要怎麼懲處就怎麼懲處……可是我現在不下機,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里,我要跟著團隊。」
艾蓮達一听,連忙說︰「你不下機不行哪,你的手背再不處理,情況會更嚴重。」她取餅蓓若遞來的干冰包,用毛巾迅速包起,跟著一把拉起詐迎曦受傷的手,將干冰包小心翼翼地貼在手背上發紅的地方。
許迎曦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跟著听見魏鴻宇堅定且下容辯駁地說——
「你不是一個人留在這里,還有我。」
心中一震,她抬頭看向他。
他的五官依然嚴肅凌厲,卻讓人分辨不出懸在眉眼間的情緒是喜是怒,更听不懂他話中是否還藏著別的意思。
可是,就算真有其他含義,現在的她,也沮喪得沒力氣去探究了。
第六章
愛情來到身邊,輕輕嘆息︰「女孩,請不要哭泣,請不要抗拒,你們還不懂彼此的意義。」
駐機場醫院的醫療室里,醫護人員正在幫許迎曦消毒上藥,燙傷不很嚴重,尤其護士小姐在她手背上涂滿某種透明藥膏後,冰涼的藥性馬上減緩了皮膚的不適感,發紅的狀況也大大消退了。
至于腰臀上的撞傷也沒什麼大礙,就是瘀青了一大片,可能得等上一、兩個禮拜才會退掉。
此刻,環航的飛機正因為那杯熱咖啡的緣故,停在停機坪上動彈不得,旅客也被困在候機室里,等待機師和維修工程師完成一切細部檢查。
照理說,魏鴻字是歐亞航線的督導,雖然現在不是工作時間,也至少該待在現場必心一下才是,為什麼那麼有「閑情逸致」親自押她來這里?
怕她「畏罪潛逃」啊?實在很奇怪。
「許小姐的手沒什麼大礙,不過,藥膏最好一天涂抹兩次以上,這幾天好好在家休息吧,可能暫時沒辦法在空中飛來飛去當麥可喬丹了。」
這個年輕醫生說的笑話很難笑,但許迎曦還是捧場地給了他一個微笑。
忽然,站在身旁的男人一把握住她的上臂,半強迫地拉著她離開椅子。
「你、你干什麼……」她錯愕地瞪向魏鴻宇,事實上不只她,連那名年輕醫生也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
「你說呢?」其實,他對自己的反應也有些不能理解。
又要叫她說!她怎麼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迎曦嘟著嘴,雙手盡可能地離他遠一些,略帶賭氣地說︰「你最好別靠我太近,要是藥膏沾到你身上這件價值不菲的襯衫,那可真對不起了。還有,我最近走霉運,說不定等一下又把什麼熱咖啡、熱可可、熱紅茶往你身上倒,那更是大大的對不起了。」
他濃眉挑動,手掌卻依然不為所動地握住她,還沒開口,那名年輕醫生又挺不識相地插話,笑著露出白牙——
「呵呵呵,我們這里沒有熱飲啦,如果許小姐等一下有空,我可以請你到出境大廳那里的咖啡廳喝咖啡。」
許迎曦輕唔一聲,終于意識到人家可能、八成、好像、似乎對她有「特別」的感覺。唉唉,真不知道她走的是什麼運,被押來找醫生,也能莫名其妙招來一朵怪桃花。
臉頰一熱,她下意識瞄向身旁的男人,還沒看清楚魏鴻宇此時的神情,已听見他用那種凍死人不償命的聲音開口說話——
「你想請她喝咖啡,先去GH櫃台排隊預約。」
什麼?!排隊預約?
她何時變得這麼有人氣了?而他,竟然用這種理由替她婉拒……她思緒轉著,雙頰漲得通紅,有些不太甘心。
他憑什麼認為她不喜歡這位年輕醫生?憑什麼替她拒絕人家的邀請?他又不是她的誰,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忽然沖著年輕醫生綻放笑容,給對方留下無限想像的空間。
「你人真好。改天吧,下次如果我飛來曼谷,我請你喝咖啡。」當然,要在她不被環航開除的前提之下。
年輕醫生爽朗地笑了,和魏鴻宇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抿唇不語,他托著她的上臂轉身便走,不論在工作或日常生活里,他早已習慣支配一切。
「魏督導、魏先生、魏鴻宇!」她聲音陡然尖銳起來,「我自己會走,你不要每次都拉著我好嗎?」她今天受的罪還不夠多嗎?受傷就算了,反正是家常便飯,還被人硬「拱」出來當代罪羔羊,工作都快保不住,他為什麼就不能饒了她,離得遠遠的,別來招惹她呢?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沮喪感又無端地冒出來,像浪潮般一波波拍擊著她的心。
她並不勇敢,雖然她一直想讓自己變得堅強,但堅強需要付出對等的代價,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支撐下去。
他深深地看著她,手勁終于放軟,但還是堅定地握住她的上臂。
一個是穿著制服的環航空姐,一個是理著平頭的鷹眼男人,幸好機場醫療室里平時實在是門可羅雀、人煙稀少,要不然他們兩個再這麼拉扯下去,肯定會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