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燙的咖啡瞬間傾倒在她手背上,她忍不住瑟縮,驚呼一聲,反射性地甩開紙杯,剩余的黑色液體在半空蕩出一個弧度,灑在儀表板、操控器以及一些她根本叫不出名稱的精細機械上。
寺田也遭殃了,不過淋在他身上的滾燙咖啡,有一大半被膝上厚厚的資料擋住,狀況沒她嚴重。
痛痛痛,好燙呵……眼淚都飆出來了。她已經搞不清楚是被門板撞上的背和腰比較疼,還是手背上的燙傷比較痛了。老天,還有那些飛行儀器,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彼不得自己,她驚跳起來,從制服裙的大口袋中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巾,急著去擦拭沾在儀表板上的咖啡。
「這是干什麼?!」
皮爾斯機長驚怒的吼聲從門口傳來,震得許迎曦渾身發顫,同樣也讓那名手還按在門把上的「始作俑者」嚇得臉色發白,她是曼谷機場的地動人員,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孩,綁著馬尾,看起來也像個實習生。
「咖啡打翻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拿好。」許迎曦急急地回答,頭一抬,看見駕駛艙外已擠了不少人,全不可思議地瞪著里頭的災情。
然而,當她發現魏鴻宇正站在機長身後,臉部輪廓明顯緊繃,她的沮喪瞬時間又加深一層,一股酸酸的熱浪從鼻腔升起,沖著雙眸涌上。
不要!她不哭!哭是沒有用的,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寺田忙著搶救那疊資料,火氣冒了上來,對著地勤妹破口大罵,「你有沒有腦子?!誰告訴你開駕駛艙門可以用撞的?!你的教官是怎麼教的?!」
地勤妹嚇得幾乎雙腿發軟,放在門把上的手像觸電般收了回來,她眼中閃著明顯的恐懼,囁嚅著︰「我、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她她、她……」忽然抬起手指著許迎曦——
「她的咖啡沒加蓋子……是她的問題!我、我沒有做什麼,我一直都是這樣打開駕駛艙門的呀!以前都沒發生過事情,我真的不知道,都是她的原因,你們問她啦……」
擦拭的動作一頓,許迎曦錯愕地看向地勤妹,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一時間無話可說。
皮爾斯機長跨進駕駛艙內,整個空間顯得擁擠起來,他檢視著狀況,潑泄在面板和駕駛操控器上的咖啡已經被許迎曦擦淨,表面雖然無礙,卻不能保證里頭的零件沒有受損。
藍灰色的眼瞳對著許迎曦微微細眯,他凌厲地問︰「你不知道端進駕駛艙的任何飲料都必須加上蓋子嗎?」
「我知道要加杯蓋,我有加蓋子……」她努力從喉中擠出聲音。
「她沒有、她沒有!」泰國的地勤妹有點歇斯底里。
「她有。我看見CLOUDIA蓋上蓋子才端進駕駛艙的。」跟艾蓮達、蓓若一起擠在門口的關谷跳出來說話。
如果換作平常,一群人為了杯子有沒有加蓋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爭執,肯定很滑稽,但偏偏現在場合特殊,在飛機上,任何一個小失誤都是致命的因由。
「就算如此,也是她把蓋子掀開的吧?要不然,那杯咖啡不會從她手中甩出去。」一直冷眼旁觀的魏鴻宇突然開口,銳利的眼神瞄過滾在地毯上的兩杯咖啡,冷然的氣質給人無形的壓力,讓許迎曦記起面試那一天的他,也是同樣冷淡、嚴肅、不苟言笑的面容。
他的視線和她接觸了,評估了幾秒,薄唇又掀——
「這麼做不合規定,極有可能帶來重大損失,你不會不知道。」
一進駕駛艙,飲料的蓋子不能掀,等到要喝時,再掐開杯緣上指甲大的縫飲用。無論如何,空服員將飲料送到機頭手中時,一定得確認杯蓋是完好緊密的。
這些,服務訓練課程里學過,公司里的前輩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嚀過,許迎曦當然清楚。
「我知道……可是我以為、以為……」她困惑地看向寺田,不太明白這個意外誰才是最該站出來負責的人。
她原以為寺田會主動解釋一下剛才的狀況,但他吼了那名地勤妹後,就埋頭專注在膝上的飛行資料,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以為什麼?」魏鴻宇沉聲追問,瞥了眼寺田,又把注意力調回到許迎曦蒼白的小臉上。「以為有人想喝咖啡,所以干脆幫他掀開杯蓋?還是你接受別人的拜托,認為反正掀開杯蓋只是舉手之勞?」適才駕駛艙內的機頭只有寺田一個,因此魏鴻宇話說得雖然含糊,卻很有弦外之音。
靶覺到眾人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等許迎曦出聲,寺田把飛行資料往旁邊重重一放,瞪著魏鴻宇。
「是她沒按照規定,端飲料進來駕駛艙後,就自作主張掀開杯蓋,我忙著聯絡塔台,根本沒注意到她在做些什麼;還有這個地勤,動作實在太過粗魯,毛毛躁躁的,才會發生這種意外,我也是受害者。」
許迎曦倒抽一口涼氣,當場傻住,瞠目結舌地看著寺田。
她……被出賣了嗎?
前幾分鐘,這位年輕的副機長在她心中還是個挺隨和、很好相處的人,他沒出面作解釋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落井下石,扭曲事實?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給她答案?
腦中像被車輪碾過似的,她的思考能力大打折扣。
寺田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拭制服上的咖啡漬,繼續指責——
「我早跟總公司反應過,不要讓實習生隨隨便便就進來駕駛艙,你們瞧,一個是空服部的新人,一個是地勤單位的新人,兩個都是菜鳥,現在發生事情,責任又該歸在誰的頭上?」
泰國的地勤妹不服氣地嚷了些什麼,許迎曦听不真切,她知道該為自己說話,不能莫名其妙就背這個黑鍋,可是最最重要的一點——
今天,無論她多麼努力解釋,把一切說得如何詳細,那個杯蓋的確是她掀開的,無庸置疑,而這個動作已把她自己打入谷底,違反規定就是違反規定,怎麼說都有錯。
「你想說什麼就說。」魏鴻宇近乎逼迫的語氣,灌進她嗡嗡作響的耳中。
「……什、什麼?」她困惑而被動,思緒還在迷宮里打轉。
一抹怪異的疼痛拉扯著心髒,魏鴻宇發覺,自己生平第一次這麼想抓住一個人的肩膀猛力搖晃。
「你難道沒有話要說嗎?」他在為她著急。體會到這一點,魏鴻宇內心劃過一抹訝然,卻在短短幾秒鐘之內便平復下來。對自己的想法和情緒,他向來很能掌控,就算疑惑,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理出個所以然來。
她覺得呼吸急促起來,要說什麼?能說什麼?
「我、我應該說什麼……」她不知道啊,只知道手背上的刺疼感越來越嚴重,被咖啡燙著了,沒在第一時間處理,她手背上的皮膚全紅了。
好痛……可是她不哭。
沒什麼好哭的,她已經是踏出社會的成年人,人生百態,冷暖世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更何況,這一次她真是有所疏失,多少該負點責任,推卸不了的,就當作……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
對!她不哭。
深深呼吸,她努力地為自己作心理建設,同時感覺到有股莫名的力量牽引,她下意識地尋找魏鴻宇的視線。
兩人對望,她的心猛地一震,不懂他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仿佛藏了許多情緒,教人費疑猜。
這時,座艙長艾蓮達已用無線電聯絡地勤,請他們將登機時間延後,她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來,想與機長和魏鴻宇盡速商量解決之道,卻瞥見許迎曦雙手交抱,想也沒想便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