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劍會英雄 第9頁

「醒了?」一個高大的黑影彎身進艙棚,鷹雄面對她盤腿而坐,整個空間頓時擁擠起來。「冷嗎?」經他提醒,招弟才發現身上裹著那件藏青披風,男子的氣味環繞,她忙要褪下,听他又逼︰「蓋著,江面風大水涼,你剛睡醒,容易得傷寒。」

「我、我、我……」招弟嚅著唇,連自己都不知到底心里想說些什麼,空氣帶著涼意,她眷戀起披風上的溫暖。「謝謝。」掙扎了會兒,她終于順遂感覺,將披風包得更緊更密些兒。

從來,都是她照灩人、叮嚀人,娘親早逝,她身為長姐,很該對妹妹們挑起看護的責任,而阿爹和雲姨雖是長輩,總學孩童斗嘴吵架,她又得扮演安撫勸和的角色。印象中,總是她管著誰、護著誰、安慰著誰,而今,角色變換,她望著男子的披風,听到他的關懷話語,對方或者僅是隨意道出,卻引起她心中一陣激蕩,久難平息。

「我睡了很久嗎?」她最後的印象是他抱著她奔馳,風好大,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接著……就直接跳景到追兒來了。

「很久。」他答得直接。

「噢……」

鷹雄笑出,渾厚笑音低低回縈,震人心魂。

「你能好好歇息再好不過,有什麼好懊惱的?!」

她當然懊惱呵!窩在他懷中,睡像都教他瞧盡了,能不惱嗎?模了模微燙的臉頰,她看向外面。這艘船不大,所謂的船艙也不過是個半圓的簡陋棚子,前後兩邊開敞,能別見外頭夜色,那船老大縮在船頭,似在打盹兒,船身仍慢慢朝前行去,連睡著都能搖船,實是本事。

「鷹爺呢?不睡會兒嗎?」她調回視線,輕聲詢問。

他低低又笑,雙目照摺,昏暗中如兩簇火把。「我不累。」他已打坐兩個多時辰,體內氣勁十足,不覺困頓。

「喔……」嘆了一聲,覺得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那張小臉在夜色下顯得稚女敕,眸子如迷霧一般,鷹雄明了這麼盯住招弟瞧實在不對,硬生生撇開頭,注視瀲顧在江面上的銀白月光,主動道︰

「我同船老大打探過,在咱們之前,是有位高壯漢子帶著一個姑娘乘船往下游去,卻不知是不是到溫州,他們或者會在中途下船。」

「真是他們嗎?那、那個姑娘怎麼樣了?有沒受傷?」心懸了好久,終于听到丁點消息,招弟一急,身子靠近,兩手忘形地扯住男子臂膀,搖了搖。

兩年不見,招弟的身形面貌更為成熟,他抱住她趕路,初時尚不自覺,後來二人身軀相偎,一個柔軟,一個剛強,他終于深刻明白她已是大姑娘家,此刻她朝他傾近,女子獨有的馨香撲鼻,他定住神,片刻才道︰「听描述,應是他們無誤。那名姑娘並未受傷,只是昏睡著。」

「啊?」招弟怔然,連想到自己也睡得昏沉,讓一個高大男子抱上船,一時間,直覺閃過,忽覺帶弟和那名李爺沒表面上看得那麼簡單。「他到底有何目的?想帶著帶弟去哪兒……」擰著雙眉,她並非想問出答案,僅是自言著,道出心中疑惑。

鷹雄不想她牽涉太多,可不知為何,見她一臉迷惘無助,話便自然地溜出嘴邊︰「那位李爺行事雖怪,卻非奸惡之徒,他和‘三王會’有些關連,是里頭一個重要人物,我想……」略頓了頓,沉穩緩聲,「他即便對一個姑娘家感興趣,想將她佔為己有,也絕不會使強逼迫,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你不要著急,我想,竇二姑娘暫時是安全的。」

談到女子清白,招弟臉紅了紅,幸得夜色為她掩去。

「我知道急沒有用,可是帶弟她……她涉世未深、性子又剛,我很怕她與那個李爺一言不合,又要斗個你死我活了。在隘口的那處茶棚,他們兩個便是這樣,帶弟連貼身兵器都用上了,一出手就是殺招,不留情面的。」

鷹雄眉微挑,已听出端倪。「為某種原因,竇二姑娘或者真想殺他,但那男子僅是逗著她玩,若他存心傷人,二姑娘還能在他手下走過這麼多招嗎?怕一出手便要斃命。」

招弟恍然大悟,記起鷹雄同他對過一掌,當時未分勝負,這兩名男子的武功應在伯仲之間,若那個李爺真要傷害帶弟,多的是機會。

江岸忽地傳出夜梟咕咕啼聲,清冷的夜憑添生氣,招弟側耳听著,急躁的心思篤定下來,終于露出笑容。「謝謝你。」她扯住他的臂膀,搖了三四下,這才驚覺自己的舉動像個孩子,緊緊捉住人家不放。

心中愕然,連忙放開雙手,她臉發燙、方寸好熱,低低又道︰「謝謝你……」

鷹雄低唔一聲,有些不明究里,但見她眉心松解,兩頰笑渦輕輕,他的唇便跟著上揚了。

兩人忽地靜下,同時往外望去,小船在江面上和緩移動,不遠的岸邊,火光點點,是在草叢中穿梭來去的螢火蟲。這場景、這時分,再再與兩年前相同,連江上的月色,亦是這般清和。

「我听見不少你的事,這兩年,‘天下名捕’與地方官府大破隴山一帶八個賊窟,還在陝北逮住殺人不眨眼的霸王刀,在北地也有一番建功,你總是這麼東奔西跑的。當日……你走得好瀟灑,說也沒說一聲,我、我……我阿爹他……」話忽地一轉,她小臉微垂,聲音有些緊澀,「他嚷著要請你喝酒,你已經離去,你知不知道,他、他好生失望。」

鷹雄怔然,記憶回到二年前的初會,一把鳳鳴劍,一個心思縝密的小泵娘,他的底細毫無預警教她看穿,當時萬般錯愕,情況難明,超出所能掌控得太多,不告而別似乎成了惟一的解決之法。

然而,這算是逃避嗎?

不!他內心堅決否認。他發過誓,誓言尚未達成,他不能回去。

「下回,我定上四海鏢局拜訪,提兩壇美酒登門請罪,與竇爺暢快一飲。」他四兩撥千金地回答。招弟瞧著那張男子峻容,細細打量,幾要望入他神魂當中。這男子呵……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故事,在眉宇和嘴角處,刻劃下細細的印痕。

輕輕地,她嘆了一聲︰「這趟到溫州,你會去瞧你的義弟義妹嗎?」

鷹雄目光爍了爍,下顎微繃,淡淡道︰「自然要去瞧瞧。」

「去的時候,能不能同我說一聲,我也想跟。」事實上,每回走鏢至溫州,她定會到臨水邊的那處雙人冢走走,為了什麼,她也說不上來,或者,心中某處偷偷盼著,以為能遇上誰。

聞言,鷹雄劍眉挑得老高,定定地審視她,但姑娘的小臉很是平靜,輪廓教夜色暈得模糊,看不出什麼端倪。

不等回話,招弟唇嚅了嚅,幽幽又語︰「那……你回不回安家堡瞧瞧?」

說這話,需要極大的勇氣,她知自己多管閑事,可是偏不能克制。

丙不其然,他神色瞬間僵硬,氣息陡重,目中審視的意味更濃更厚了。

招弟毫不畏懼,大膽地迎視,唇上甚至展露出一朵溫和笑花。

空氣仿佛一下被抽光了,他胸口悶極,猛地起身步出船棚,面對江面立在船尾,夜風拂過,挾帶涼意,稍稍減去胸臆間的燦意。

身後傳來聲響,那姑娘裹著一件被風,盈盈來到身側,吐氣如蘭︰「我是局外人,毫不相干,是不該管鷹爺的事,也不懂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但我見過安家堡的老爺夫人,這麼可親和藹,還有那位老管家……這兩年,我一直想著這件事,擱在心里頭好些時候了,無法排解,我幫不上他們的忙,覺得很過意不去……好不容易,我終能再見著你,有些話定得對你說,也顧不得是否會惹惱你了……鷹爺,」她輕聲喚著,瞅住他側面剛峻的輪廓,「你不回去,他們總是盼著、等著,要一輩子失望,你真這麼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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