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話,鷹雄沒再逗留,扣住招弟手腕,瀟灑地跨出房門,雙雙離去。
那縣官兒真懵了,張著嘴,兩眼眨也沒眨,恍恍惚惚地跪了下來,滿腦子都是方才遞到眼前的那塊東西
御賜金龍令?
那人、那人是「天下名捕」?!
這會兒,算盤全打破了,沒好日子過。
女子快步走在前頭,一名高大漢子緊緊尾隨于後,這景象出現在夜深沉寂的昭陽大街上,顯得格外突兀。
「竇姑娘?!」
泵娘繼續走著,甚至加快速度,理也不理。
雙肩猛地教一股力量拖住,接著眼前一花,待定眼,她整個身子已被按在暗巷中的石壁上,而男人的臉離得好近,正靜靜地望住她。
「鷹爺,請你高抬貴手。」特別加重後面四字。
「我有話問你,問完了,自然會放開。」
「你問就問,不必捉著我。」
「不捉著你,你肯听我一句嗎?」
招弟臉紅了紅,幸喜暗巷中光線不佳,將外現的情緒稍稍掩飾了過去。
「在溫州,我已告訴你不可單獨行動,你竟是不听,一早得知你不告而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震驚?」不僅是震驚,還有焦急和擔心。怕她一個姑娘家在途中遇上麻煩,無人照應;怕她真與那個李爺斗上,吃虧受傷,對方深不可測,絕非簡單的角色。
他從沒為誰這般憂心,初次體驗,自己亦難以相信。此時將她整個人困在牆與胸膛之中,連日來所受的苦總算和緩下來。
「我要找我二妹。」招弟嚷回去。
「我說過,我會幫你找到。」
「你、你……」她瞧著他的臉龐,咬了咬唇,決定把話都說明白。「我知道你會。但那日在溫州,我想……我提了你義弟義妹還有安家的事,讓你很不歡暢,你見了我,表面無事,其實心里頭不舒坦,這樣……真的很為難你。」她僵硬地笑了笑,垂下眼眸改盯住他的喉部。「我常隨著阿爹四處走鏢,對江湖上的規矩多少懂些了,獨自一個找我二妹不成問題的,瞧,我這會兒不是好好?你別瞧我不起。」
鷹雄沒料到她會這麼想,原來是自己的態度傷了她,可她說錯一事——他雖不情願讓她踫觸到內心秘密,但見著她,心中感覺絕非厭惡,她就如同……如同一個妹子。
「你誤會了,竇姑娘。」嘆了一聲,真不知從何解釋。
招弟沒說什麼,搖了搖頭,她心里也亂,見著他,總沒法兒按自己心意思考。
少頃,她忽地轉開話題︰「鷹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還夜探衙府?」
得知她獨自上路,他連夜趕至仙霞嶺隘口,四海鏢局的幾位師傅都已會集,獨不見她,就知這大膽固執的姑娘肯定往天台山方向北上,拜托鏢師們帶個重要口信給竇大海,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會出現在這兒,不就是為了她。至于夜闖衙府,是因听取了不少民怨,那縣官和地方惡霸勾結之事,他已然知曉。
「我也要問,你為什麼會趁夜模進衙門?」鷹雄不答反問,雙目微眯。
這回,招弟倒溫順,乖乖回說︰「我听說當地大戶吳天霸欺凌弱小,干了不少壞勾當,又受官府包庇,無法無天,狼狽為奸,所以就想……就想去探探。」
「是嗎?」他細眯眼中閃爍銳光,回想起她在那狗官房中氣憤動怒的模樣,分明要取對方性命,可不只是「探探」這麼簡單。
招弟唇一嘟,不想不氣,愈想愈怒,干脆豁出去了。
「這樣人品低下的人怎配當官?!你明明知道,他、他魚肉鄉民、為虎作倀,眼里只有銀兩,你饒他這一回,以為他真會改過嗎?」她瞪了他一眼,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買出一句︰「你這樣還稱什麼‘天下名捕’?都是虛名!」
那張臉蛋微仰,下顎的弧度如此美好,燦光流轉的眼瞳里全是神采,鷹雄竟是瞧痴了,二人氣息相互交錯,那種迷蒙昏亂的不安定感再次升起,他……他竟然又想順遂去「欺凌」一個姑娘?!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男子如此的注視下,招弟仿佛也感受到之間微妙曖昧的氛圍,是沒來由的,說來就來,把爭執的兩個人陡地塞進一團白雲里,輕飄飄地不著力,而心也熱、臉也熱,情愫悄生。
鷹雄忽地低喝一聲,理智終是勝出,迅速仰頭,他身軀撤離她一大步,雙目仍炯炯有神地凝住她,唇微牽,笑得有些僵硬︰「你說得對,‘天下名捕’什麼也不是,本就一個虛名罷了。」
招弟听著,一時間無言以對,緩緩噓出胸臆中的氣息,卻有一抹落寞情懷,無聲地將她纏繞。
散財童子
這兩日,昭陽鎮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氣氛中,仿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大大剌剌咧地伸了個懶腰。
街頭巷尾,百姓們交頭接耳,談的全是同一個話題;酒肆茶鋪中,說書客已開出新單元,今日的章節名稱——
豪俠一怒闖府入,惡吏無膽跪地撲。
店門剛開,人潮蜂擁而來,座無虛席。
昭陽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
「阿伯,勞煩來兩碗溫豆汁兒。」女子聲音清朗溫和。
「好咧。」老伯掌著竹杓,眼一抬,灰眉挑了挑,忽地呵呵笑道︰「姑娘是您啊。我以為您早出昭陽鎮啦,沒想到還來我這兒喝豆汁。」
招弟淺笑。「等事情辦妥就走。」她本為尋帶弟下落才來到此地,卻遇上不平之事,無法袖手旁觀。
老伯俐索地盛上兩碗豆汁,瞥了她身旁高大男子一眼,呵呵又道︰「姑娘今兒個帶了朋友來關照咱兒啦,盡量喝、盡量喝啊,今天不收錢,咱兒請客,愛喝多少便喝多少。」
「是嗎?今兒個發生什麼好事了?」招弟捧起碗,眼角瞄向一旁,見那男子似笑非笑,正取起另一碗豆汁喝著。
老伯還是呵呵笑道︰「不止今日,咱兒還要連請三天,呵呵呵,前些時候還怪這世道,現下老天可開眼啦,咱兒同你說,昨兒個吳天霸被縣太爺派人給捉了,審都沒審,說什麼……什麼證據確鑿的,直接就關入牢里。呵呵呵呵,真是大快人心!」
「這可不是最精彩的。」賣狀元糕的小販此時擠了過來,神采奕奕︰「听衙府里的人說,前天夜里,縣太爺房里傳來呼救,喊役幾聲便停啦,幾個耳朵尖兒的衙沒趕了過去,偷偷躲在外頭瞧著,嘿!還不嚇傻啦,說是有十來個武功高強的武林好漢將縣太爺團團包圍,逼他得為張家大嬸出頭,真了不起!」
招弟喝完豆汁,揭了揭嘴,緩聲道︰「當真了不起,就該干脆點兒,一刀殺了縣太爺。」
他呀,若盡職守責,便不該饒那狗官性命,招弟心想著。對目前這般的處置,她是既不明白更不認同,而男子卻連句解釋也沒,靜看著事情發展。
「嘿,大爺,都說了咱請,不必給錢。喂,這位大爺!」老伯接過男子遞來的空碗,見他放了幾枚銅板在攤面上,足夠兩碗豆汁兒的錢,然後轉身就走。老伯不由得嚷著,可是男子恍若未聞。
「阿伯,謝謝您。」招弟放回碗,亦大跨步跟了上去。
街上人多,她閃避行人,身子自然地朝他移近,肩膀踫觸著他的臂膀。微側過頭打量,他臉龐剛毅,神情自若,只是嘴角仍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惹人疑雲暗生。
「鷹爺,我……」招弟正啟口,男子卻陡地停頓步伐,雙目平視。
她眨了眨眼,亮燦的眼珠子疑惑地滾了圈兒,才發覺不僅他停住不動,周遭的人全止住腳步,定定地望向不遠處飄揚的旗幟和騎在馬背上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