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第6頁

殷柏升買了一些熱食,自他們上車後便交給她,此外,他還提著一袋干洗過的衣服,那是她的衣服和內衣,準備到了台北再交給她。

方可卿又累又倦,根本沒有胃口,道謝過後就一直捧著那大紙杯,卻動也不動,只是倚著窗,看那雨水滴滴答答,想及一生的許多畫面,發起了愣。

不管是搭乘什麼交通工具,她常愛幻想這是回家的路程,只是究竟她的家在哪里?她真能好運到擁有一個家嗎?有誰會等她回家?她又能等誰回家?或者兩人一起牽著手回家?

「喂。」殷柏升的聲音打斷她的想象。

對于他的呼喚,她只懶懶地點個頭,雨天總讓她有點失神。

「喂,吃飯。」他扳回她的肩膀,發覺她的骨架縴細,只怕台風一吹就要吹跑了,一股保護欲油然而生,至少在這段不長不短的車程上,讓他好好照顧她吧。

「我不想吃。」她老實回答。這男人干麼老催促別人吃飯?真像個醫生!而她討厭醫生。

「妳最好自己乖乖地吃,否則等一下我就親自喂妳吃。」對小孩子就得軟硬兼施、恩威並濟,而生病的人都是小孩子。

可卿回瞪著他,很好笑地發現自己還有發火的力氣,她挑釁道︰「喂啊!」

他真的打開紙杯,瞬時熱氣騰騰,原來那是一碗蝦菇粥,摻煮甜豆仁、玉米粒、香菇和紅蘿卜。不曉得他是從哪兒買來的,蝦菇有補血的功用,粥品又是專門給病人吃的,瞧著人家這份心意,她也不好意思不吃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掌握了喂食的技巧,就那麼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可卿吃得慢,又要休息,他卻也沒有抱怨。看她蒼白的臉頰多了些紅潤,他覺得好極了。

等到她終于吃飽了撐著,他拿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從口袋里掏出藥包說︰「現在可以吃藥了。」

這種溫柔真討人厭,因為是和粗魯一起混合著。可卿一陣臉紅,非常搞不懂他,怎麼又是凶惡又是體貼的?害她都不曉得如何應付。

「謝謝。」她小聲地說。

他挑起一邊眉毛。「什麼?」

「我說謝謝!」這種話還要人家說第二遍!

「原來我真的沒听錯,妳說的是謝謝?」他話中擺明著是打趣。

「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怎麼會有這種人呢?欠扁又善良,太矛盾了。

「知道,所以我們趕快離開彼此比較好。」他這話是說給自己听的,逢場作戲沒關系,他可不想真的成為誰的未婚夫,那種蠢事做過一次就夠。

「哼。」她撇過頭去。

服過藥的緣故,她的眼皮又沉重了起來,火車的轉輪聲像是天籟一般的催眠曲,在她耳邊哄慰著她入睡,蒙蒙之間,她還沒想到前程茫茫的解決之道,就陷入了深如海底的夢境。

火車到達台北已經是十點半,殷柏升在火車剛進入地下時就醒過來,他睡著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和那女人互相倚偎,害他一清醒就嚇著了。

可卿的臉龐貼在他肩上,寫滿了脆弱與信任,柔軟的身體倚在他懷里,白女敕大腿露出了一半,小手有意無意地放在他胸前,香味若有似無,立即引起他最直接的反應。

不行、不行,她太誘人也太危險,他沒興趣再當一次傻瓜,這女人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力量將她推開,所幸她睡得很熟,並沒有感覺到什麼,那位醫生開的藥方倒是不錯。

但看到她曲線畢露的模樣,他還是心神難寧,月兌下外套給她蓋上,眼不見為淨,只是那心底的影子……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淡化吧,他想他做得到的。

「各位親愛的旅客,我們已經抵達台北車站,要下車的旅客請依序下車……」

便播到站的聲音將可卿吵醒,她一看見身上的外套,便對他微微一笑。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笑容,讓他有種甜甜酸酸的感覺,而他不想將此當作習慣。

下車後,他們走出收票口,上了樓一步步踱到門口,兩人同時停下腳步,有種形容不出的沉重氣氛。

可卿歪著頭說︰「呃……能不能把你的地址給我?我會把錢寄還給你。」

這女人顯然腦子里少了一根筋,現在她自己都無處可去了,還說什麼還不還錢?殷柏升拒絕道︰「不用了。」

「不行,我一定要還你錢的。」怎麼說他們都是萍水相逢,他沒義務對她好成這樣,若能讓她付錢抵還,就不必太掛記他的溫柔,只當是有借有還、彼此扯平。

離別在即,他們非得討論這無聊話題嗎?他被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抓住,大聲道︰「我說不用!」

看她低下頭,他立刻後悔了,他到底在凶什麼鬼?怎麼他的理性一踫到她就消失無蹤?

正想伸出手安慰她,她卻又無開口道︰「無論如何,謝謝你。」說著便把外套月兌下還給他。

他接了過來,兩人一陣沈默,都等著對方先開口。良久,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窒息感,才說︰「我先走了,再見!」

再僵持下去,怕會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他內心的雷達已經在大響︰危險!危險!

她看著一旁,故意不正視他,點了個頭說︰「嗯,再見。」

他轉身走出了門口,腳步卻奇異地無比沉重,彷佛可以感覺到她在身後默默的凝視,但他堅持要自己快跑、快逃!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

他在馬路旁冒著雨攔計程車,居然十分鐘不到就來了一台,看來計程車司機趕著賺台風錢,連安全都不顧了。

殷柏升坐上車,說了地址,那司機很年輕,大概也不懂路線,便多問了幾句。就在這關鍵的一刻,他從眼角看到她站在車站門口的蹤影。

她的視線正望向遠方,身體有一半淋著雨,似乎也不在意,夜風中,白色的旗袍長裙輕輕揚起。她雙手環抱著肩,因為那是無袖的衣服,恐怕是冷著她了。

在雨中,她看來像一縷百合花的幽魂。

司機終于搞清楚路線後,緩緩從左方開出,殷柏升隨意往腳邊一瞥,隨即听見自己叫道︰「停車,在這兒等我一下!」

他抓起腳邊的袋子,打開車門沖了出去。

再次看到他,可卿倒退了一步,整個人嚇了一跳,他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嗎?無家可歸的她,並不想再打擾他什麼,也不想變成他口中那個「麻煩的女人」,盡避天地之間無處容她,她仍有那份自傲。

「忘了給妳這個,是妳的衣服,洗過了。」他把洗衣店的袋子遞給她,里面還塞了五千塊。

「噢,謝謝你。」她有點不知所措,怎麼他還記得這件小事?又為何那樣深深凝視她?可知眼楮是靈魂之窗,會將別人的靈魂給勾走的。

又是一陣沈默,他終于問︰「想到要去哪兒了嗎?」

她搖搖頭,雨水從她長發梢落下,在燈光不像鑽石一樣,閃爍動人。

「我想到了。」其實他什麼都沒想到。

「想到什麼?」她眼里閃著迷惘,不知自己有多惹人憐。

「去我那兒。」話既出口,他胸口那股煩躁便瞬時煙消雲散。不等她回答,他抓住她的手,說︰「快點,計程車不等我們了!」

媽的,他說「我們」說得真是太順口了!

「咦?」可卿一時傻掉了,他當真要收容她?只不過陌路相逢,他何須做到這程度?剛才她還想問老天,她的家究竟在哪兒?這可是老天給她的答案?

一把她拉進車里,柏升也不去理她,便對司機說︰「可以走了。」然後月兌下外套給她披上,不讓她再有機會加重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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