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第21頁

柏升靜了下來,室內的黑暗顯得很荒涼,可卿發現他手腕的脈搏加快許多。

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她的未婚夫跟她的妹妹在一起;盡避她從未訂婚也沒有妹妹,光是想象那畫面就夠教人心冷了。

「我站在門口僵了一下,少芬很冷靜,反而是家偉先哭了出來,我轉過頭去,不想看見他們。他穿上衣服後,只低頭對我說了聲︰『大哥,對不起!』就離開了。少芬客氣地請我坐下,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經過。她說從她第一次見到家偉,就忍不住受到他的吸引,雖然家偉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她卻克制不了對家偉的感情與日俱增……」

他還記得那天也是不著雨,她倒了一杯很冰很冰的檸檬水給他。他這輩子從沒喝過那麼冰的檸檬水,讓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繼續和我交往,卻總是想著家偉,所以她常在約會時說要到我家去玩,說是和未來的公婆多熟悉一點,沒有錯,我父母是她未來的公婆,但她心目中未來的丈夫卻是家偉。直到我快去當兵了,家偉仍然沒有對她動心過,她急了,便提議和我訂婚,這樣她才可以有機會多和家偉接近。」

多可怕的手段,愛情真會讓人走到這一步嗎?可卿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禁模模他的頭發,但願給他一些溫暖、一些安慰,雖然她明白,這可能幫助不大……

「少芬真的很愛家偉,她甚至決定即使為此和我結婚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常常看到家偉,她沒有什麼做不出來。最後,她的苦心終于有了結果,家偉剛和女友分手,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在頻繁的見面接觸之後,家偉便和她發生了關系。這事情我父母也都知道了,但了解我的個性太直太剛,怕我因此逃兵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所以都不敢告訴我。」

服役期間,他不是沒想過「兵變」的可能,卻沒想到連「家變」都發生了,事情發生的那瞬間,他失去深愛的未婚妻,以及疼愛的弟弟,兩個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卻聯手給他最重的打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愛讓人幸福也讓人痛苦,從此他沈進了最深的海底,想浮上水面卻做不到,只因為腳踝綁著一副鐵鐐,名叫背叛。

「老天……」她忍不住為他嘆息,愛情世界中,最難堪的莫過于自己是最後知曉者。

「當時我極愛少芬,所以咬著牙接受了這個事實,我說只要她以後忘了家偉,我們還是未婚夫妻,我什麼都不會介意。但她嘆了一口氣,說她很抱歉,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是家偉的孩子。她開始流淚,說她多麼愛家偉,請我不要拆散他們,否則她要帶著孩子一起自殺。我無話可說,把她的鑰匙丟下,走出門淋了一整天的雨。回到軍隊中,我立刻被送到軍醫那里,足足躺了半個月,是輕度肺炎。」

「你沒有燒壞腦子、做出什麼蠢事吧?」她擔憂地望著他,真怕听到更慘痛的情節,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些?太不公平了。

他苦笑一下。「我想過要拿槍殺了他們兩個,但只是想過而已,我確定自己不會這麼做。後來家偉和少芬結了婚,搬到桃園去住,不敢見我,連我父母也很少聯絡。我退伍後就搬出來開業,我的父母霎時像丟了兩個兒子一樣,只剩下我最小的妹妹陪著他們,我們家等于是毀了一半。這些年來,我歷經過最美麗的、最殘忍的和最辛酸的,長大了很多,但也學會……封閉起自己,不這樣做的話,我怕自己承受不了第二次崩潰。」

愛情是珍貴的,也是易碎的,他終于明白他踫不得也賠不起,一顆心瞬間老了幾百年。

「你很堅強,真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她再次模模他的頭,衷心地說。

他突然翻過身,覆在她身上,把臉埋在她胸前。

可卿明白這是一個不含性意味的動作,他只是在尋找一點安慰而已。

她的手緩緩撫過他的頭發和肩膀,希望給他可以發泄和痊愈的空間。過沒多久,她的胸口一片濕潤,于是她曉得他正在流淚,無聲的。

男人也是會哭的,她完全能了解,當一個人被傷到遍體鱗傷、無以復加,除了眼淚還有什麼更好的洗滌方式?只但願他能放不過去,走出自我。

餅了十幾分鐘,他的激動稍稍平復了一些。她輕輕問道︰「你好一點了嗎?」

「嗯,我覺得輕松很多,謝謝。」

她握住他的手。「不要說謝謝,你說過的。」

「因為說謝謝也是不夠的。」多慶幸此刻能有她,她可知道,她所做的不只是聆听和安慰,更帶他走出了那往日迷宮,就算他還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卻已呼吸到自由世界的空氣。

「所以你一直不結婚,你的父母才會這麼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沒錯,他們很擔心我會獨身一輩子,其實我是沒救了,根本不必再多說什麼。」他輕輕撫模她的手心,想到當初是他替她溫暖手腳,今夜卻是她溫暖他發冷的心底。

「難怪你今晚和他們吵架,下次要溫和一點才行啊。」

他笑了,應聲︰「是!」然後用手臂撐起身體,說︰「我太重了,妳l定覺得很難受。」

「不,我希望你就保持這個樣子,不要走。」

她拉下他的頸項,讓他再次躺在她上面。彈簧床吸收了他大部分的重量,她一點也不難受,甚至想要如此度過這一夜。

柏升發出介乎嘆息與申吟之間的聲音,愛情的第一聲嘆息便是理性的第一個休止符。

他繼續俯躺著,但把臉貼在她的臉旁,對她耳語︰「我很高興有這場台風,把我的心事都吹跑了。」

她聞言而笑。「我也是。」

好一會兒,她才問起︰「現在你還在乎少芬嗎?」

「這就好像我問妳是否還在乎妳前任男朋友一樣,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時間慢慢過去,傷痛雖然沒有減少,卻變得可以承受了。人老了大概就是這樣吧,至少學會了淡然一些,妳說是不是?」

「是啊。」有關于失戀的種種,她是絕不陌生的。「年輕時那些大悲大喜,好像都回不來了,有時候都以為自己經過了最生動的一段,剩下的日子就只是細數往事而已。活著,就一定要學會遺忘,否則太多回憶會壓得人喘不過氣,這是我親身的體驗。」

他吻了她的頭發一下。「妳比我小三歲呢,說話比我還老氣。」

她撫過他濃密的眉毛,心頭熱熱的。「你現在還是要封閉自己嗎?不讓你自己快樂一點嗎?」她不忍心見他如此。

「這種事是說不定的,不知不覺間也許就痊愈了。像是今晚,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一半。」

「那就好,我希望你早點好起來,不要再為過去的事,限制了現在和未來。」這是她的真心話。

泠泠徹夜,誰是知音者?

柏升握住她在他臉上游移的手,沈默了片刻,而後吻過她每根手指。

她開始輕顫,不確定是否該抽回手。他繼續蜻蜒點水地吻她,吻過額頭、臉頰、鼻尖和下巴,吻得輕輕柔柔的,反而讓她想要得到更多,終于伸出手抱住他寬厚的背。

此時,他稍微離遠了一點,輕輕地說︰「我一開始,就停不下了。」

他需要她,不管過去未來,他只確定自己需要她,全身全心都感覺到這需要。

可卿知道這是撤退的最後一個時機,他在詢問自己願不願意共度這個夜晚,他很坦白,不給她一點承諾的錯覺,這並非誰騙誰,只是在這不夜的城市里,有兩顆寂寞的心互相吸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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