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就是,我不該隨便把電話給不相關的人。」
「看來你也不是那麼粗線條嘛,完全都知道我雷在哪里。」女王哼了一聲,「咖啡小妹沒有家人嗎?沒有朋友嗎?再怎麼樣也應該跟自己的同事比較熟吧,干嗎不打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要打給你,你以為她真的是看恐怖片害怕?不可能,這叫做制造機會,找個理由打給你而已。」
女王頓了頓,繼續說明罪狀,「這部電影真恐怖,尤其是閣樓那邊嚇了好大一跳啊,不過說起閣樓,我就想起另外一部片子,不對那是愛情片,喔對了,你有看過狗狗與我嗎?真的好感動,聊一聊時間就晚了,肚子好餓喔,要不要出來吃個宵夜,我知道有個地方的東西便宜又好吃,就是這樣,我不怪她,因為她不知道你有老婆,我火大的對象是你,我就在旁邊耶,你是把我當透明人嗎?」
罪人完全無話可說。
他沒有辦法跟她坦承自己的心志,與其在地面前變成一個可憐的孩子,不如就讓她以為他只是單純的粗線條。
只要他漸漸修正自己的行為,他們會沒事的。
他希望在她面前是個人如其名的金英朗。
「以前在藥局時,我就听過很多你的大好人事跡,雖然就覺得你這種行為太神奇了一點,不過當時你是單身,高興怎麼做都行,可現在不是,即使我們是酒醉結婚,但好歹也是簽了證書,拍過照片,我說要離婚,結束這個玩笑,是你問我願不願意一起試試看的,你應該還沒有失憶吧。」
他當然記得。
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的第一晚結了婚,然後拿了旅游簡介到處玩,一堆人都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妻。
他跟雅樂在一起很自在。
總想,反正什麼丟臉的話酒醉之夜都說了,連他會錄下選美節目,尤其是泳裝賽程這種事情她都知道,他在她面前自然可以輕松很多。
命運讓他們在飛機上比鄰而坐,讓他們在領飯店鑰匙時拿到對門房間,在大廳試吃角子老虎機的手氣時,轉頭赫然發現她一臉凶暴地盯著機器看,小嘴喃喃念著二十塊居然就這樣沒了之類的話,于是當兩人又在飯店附設的酒吧踫到時,好像就變成理所當然。
他不驚訝,她也沒有意外的表情。
他要了伏特加,她要了馬丁尼,從選美聊到拳擊,從賈斯汀說到小康妮,他說,時光飛逝啊,派區克史威茲已經開始演老警探了,她一臉紅通通地反問他,那是誰?
「第六感生死戀」的男主角啊,雅樂更懵了,那是什麼?
他才想起,那是自己十一歲時看的電影,他十一歲時,她好像才剛上幼兒園吧。
那是個很奇特的夜晚。
奇怪的是醉歸醉,但有些畫面卻又很清楚,例如在那場不甚精彩的拳擊賽上,她握著拳頭一直幫紅拳套選手打氣的樣子。
九成滿的觀眾中,她的中文加油聲特別清楚。
後來紅拳套兩度倒下,又兩度爬起,最後使出一個漂亮的上勾拳,十秒過去,裁判宣布勝利。
紅拳套在台上哭了,雅樂在台下抽抽噎噎,一臉酒氣地跟他說,真的太感動了,說完,用力地擤了擤鼻涕。
不太文雅的樣子,但他卻覺得好可愛。
他不可能完全放下王子面具,但至少在她面前,他不用繃得這麼緊。
所以當隔天下午醒來,看到她急著要辦離婚時,他內心才會涌起一種「想一起試試看」的感覺——想是這樣想,但他自己也沒把握是不是處得來,畢竟「覺得這人可愛」跟「可以跟這人相處」是兩回事。
他買了蜜月套組行程,想跟這個藥劑師多一些相處機會。
雅樂比他想象的更好。
她真的很可愛,能玩愛玩,對于他的示好,也坦然接受。
在大峽谷乘坐小飛機,參觀胡佛水壩時跟他說起曾經在探索頻道看到水壩建立過程,對那些辛苦的工人們真是敬佩不已,乘坐高塔雲霄飛車時,她一路狂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覺得鬼吼鬼叫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而鬼吼鬼叫時卻沒人要她閉嘴,那就更爽快了……他覺得雅樂是個很坦率的人。
那幾天因為跟她在一起,他似乎也比較坦率了——承認教授很豬頭(以前他都很官方地說教授對他們要求嚴格,那些不合理是為了他們好),也承認每次都跑來問他為什麼病人這麼多的文醫生很莫名其妙(他其實想告訴文醫師,有空觀察別的醫生一診幾人,不如改進自己對待病人的態度)。
雅樂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說對對對,有一次排號系統壞了,無法從診間門上的液晶面板判斷該診人次,文醫師居然還跑去藥局看單號。
「那天美姐的婆婆暈倒,臨時請假,藥局只剩下我,子浩,小芬,三個人做四個人的事情已經小忙,偏偏磨粉機還壞了,我們幾百年沒有手工磨藥粉,光是那個藥缽就找了快五分鐘,然後呢,好像要跟我們作對一樣,美格那台號稱決不卡紙的包藥機開始卡紙,每次卡紙,機器一直封同樣的地方,然後你就會聞到類似燒焦的味道。」
「有味道啊?」這他倒是第一次听說。
「當然有啊。」雅樂繼續形容,「其實封第一包藥的時候就听得出來卡住了,但是按‘暫停’鍵也沒用,還是會陸續跑個兩三包才停止,打開時就發現藥跟藥紙全部擠在前面,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紙卷,每卡一次就得重新拉一次紙卷,萬一有膠囊就更難清。」
听雅樂的形容,他完全可以想象。
少一個人,手工磨粉,外加三不五時故障的藥機,怎麼想都不是發狂兩字可以形容。
第5章(2)
「這麼兵荒馬亂了,文醫師還來翻我們的單子,嘴巴碎碎念著金醫師現在看幾個人了,田醫師現在看幾個人了,我那時一邊磨藥一邊真的很想拿鞋子丟他,叫人來瘋滾出藥局,不要來給我們添亂。」
人來瘋?
金英朗大笑,其實他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文醫師輩分太高了,他光是想都覺得不尊敬。
她這樣大咧咧地說出來,他覺得……
其實挺不錯的。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雅樂說,「大部分的人會有一種謹慎的心態,覺得自己好像在說誰壞話,但比起‘說壞話’,我會用‘陳述事實’這四個字,也許不是什麼好事,但我說的都是確實發生過的,就很像說‘大老板有小老婆’,這當然不是光榮的事,但他的確有兩個小老婆啊。」
在雅樂的侃侃而談中,他突然慢慢了解為什麼以前戀愛都不長久,他的前女友們都太文雅而內斂,被禮教束縛住了,他是這樣壓抑的人,應該跟一個直來直往的人在一起,學習坦率,學習正確的人生態度。
他想跟她在一起,想再多看著她的笑臉,想再多跟她說說話,所以在她提出離婚以結束酒醉玩笑時,他才會顧左右而言他。
去玩,去吃飯,去培養彼此的好感。
雅樂沒再提了。
回國轉機時,他問她,「我們試試看好不好?」
他問的,他記得。
兩個月的新婚生涯,不是沒有口角,但大抵還是愉快的,雅樂是個大方的人,什麼不高興都會說,好讓他改,不必費心猜。
只是這次真的太……
他知道自己不只不該接電話,追本溯源,他更不該把電話給咖啡小妹,還一安撫就是三十分鐘。
難怪她會這麼生氣。
「因為我太生氣了,所以我決定讓你也嘗嘗同樣的滋味。」雅樂頓了頓,「我跟美格藥廠的業務晚上要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