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貅 第16頁

她聞到一陣甜息,引她往那處去。

今天……妝匣里的美食多到滿出來了耶!

銀貅又是怔忡又是歡喜地站存鏡台前,方型沉木妝匣的盒蓋已經蓋不密,被里頭的會銀珠寶硬生生撐開好大縫隙,露出可愛圓潤的貝珠、鮮艷似血的紅玉、透體碧綠的翡翠……每一條、每一件都新鮮可口,氣味芳香,甜得掩蓋掉此時藏身于一旁櫥櫃內,瞪大雙眼偷看的管事及玲瓏所散發出來的人息。

「最近擔心方不絕的事,擔心到沒能好好吃好好睡,哦哦哦……這個看起來好美味哦!」一打開妝匣,馬上在里頭看到一件梅花珠翠,又有珍珠又有銀花,長長垂墜著透明水玉,銀貅二話不說,先吃再說。

粉女敕小嘴紅艷艷,珠翠點綴其間美不勝收,她餃著,三條水玉垂墜搖搖晃晃,美人叼美飾,兩相輝映,不知是人兒美抑或珠飾美,如詩如畫——下一瞬間,珠破飾裂,在兩排白玉貝齒間,化為虀粉,軟得彷佛它原本就是面團捏出來的偽物。

避事與玲瓏同時伸手捂住對方險些爆出驚呼的嘴,兩對瞠得又大又圓的眼,只能在微暗窄處互視,無聲問著︰是我眼花了嗎?她她她她……她剛剛是把那珠翠給給給給……吃下肚去?!

他們的懷疑,在銀貅繼續咬斷一枝玉簪時,再度得到證實——

他們的少夫人,新娶進門的少夫人,正在吃常人所不能吃的東西!

沒有誰偷走妝匣里的寶物,從頭到尾都沒有偷兒存在,只有一個咬金吞銀的少夫人呀呀呀呀——

在櫥櫃里的時刻漫長如年,管事和玲瓏微微顫抖,誰都不敢大口喘氣,誰都不敢開口說話,他們一直等到銀貅滿足吃飽,伸伸懶腰,賴回床上,埋首軟枕間熟睡許久,才連滾帶爬,逃出海棠院。玲瓏臨逃前的回眸一瞥,竟見漫開在床笫的潑墨般長發,隱隱閃動碎銀色亮光……

原本只打算逮住手腳不干淨的內賊,怎樣也沒料到,逮著的卻是府里藏了只妖怪——能咬碎珠寶,再將其吞咽下肚,順便愉悅地吮指回味,不是妖怪是什麼?

避事一直猛打哆嗦,渾身抖動,想起方才的死里逃生,以及若被妖怪察覺他們躲在櫥櫃里的下場,他都有種恍如隔世的茫然。

「現、現在該如何是好?」玲瓏嗓音發顫。

是呀,如何是好?

裝作亳不知情?和玲瓏兩人誰都不許再提,當它不過是午後偶發的一場惡夢?

可誰知道那只妖混進府里想做啥壞事?她又與少爺朝夕相處,萬一把少爺的精氣吸得一干二淨,豈不——呀,難道,她正是會害少爺難度三十死關的罪魁禍首?!

少爺的命,正掐在她手掌心里?

這事態太嚴重,他區區一個小避事,無法作主,若因他之故而害死少爺,方家詛咒應驗的罪名,他扛不起來呀!

「稟報夫人去!」管事與玲瓏異口同聲道。

方不絕再度被急召進靜心園,他甫踏進家門口,便讓好些個人簇擁圍繞,半請半催地踏進方母所居之處,來此之前,他大抵心里做好準備,應該與小蟬月兌不了關系,只是這等陣仗,未免太驚人。

靜心園里里外外守滿了人,有的人手握竹棍,有的人端捧符水,像是在防範妖魔鬼怪。

進入小廳,方母焦急迎上,和藹神情被憂心和懼怕取代,連方不絕亦感染到這份不尋常的緊張,在他開口前,方母命玲瓏將「東西」拿過來,玲瓏白著臉,把一封信件遞交給他,信件未封口,他抽出里頭薄薄一張紙,迅速覽閱——

前頭雜亂地寫著一些不知所雲之事,什麼婦人陸氏,風評惡劣,婚嫁前疑偷漢子,性情暴戾,欺奴虐婢,整日走東竄西不安于室,特此休書一封,從此逐出方家,任其自便,立字存照……

「休書?!」方不絕最後終于看懂了。「娘,這是——」

「對,休書,我要你立刻休掉陸小蟬,將她趕出方家,趕得遠遠的!」

不曾見娘親如此疾言厲色,方不絕擱下休書詢問。

「小蟬做了惹您生氣的事?」沒想到右朝一日,他得面臨到婆媳問題。

「等到她做,就太晚了!玲瓏,告訴少爺,你看見了什麼。」

「是……」玲瓏巨細靡遺地將她與管事所見托出,听在方不絕耳里只有荒謬兩字感想。

小蟬是妖怪?哪里像了?她身上沒有半點邪惡氣息,雖然美得太過異艷,卻不是那種流里流氣的嬈態,她能是什麼妖?狐?蝶?蛇?花?

「她一定是來執行方家的詛咒——說不定她是那個女人的鬼魂,要來勾你的魂魄……不絕,我不許她再留在這里!快趕她走!」方母的焦懼,源自于此,她太擔心牽連于兒子身上的詛咒,她失去了丈夫,失去得莫名其妙,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男人,怎會無緣無故死去?她怕了,真的怕了,她不允許自己唯一的兒子再遇上相似情況,任何一絲絲可能存在的危機,她都不要讓它發生!

「小蟬不是妖,這當中一定有誤會!」

「少爺,玲瓏和管事真的親眼所見,沒有半句虛假!」玲瓏忙不迭跪下,證明自己未曾說謊。

「她每日與我同桌用膳,吃的是白飯青菜,喝的是湯湯水水,我就不曾看見她吃過珠寶。再說,她若是狐妖蝶妖蛇妖花妖,拿珠寶當飯吃也說不過去!」方不絕鐵了心扞衛妻子的清白,不顧是否合理,冷硬地反駁道︰「世上會吃珠寶的,只有神獸貔貅,你們為何不干脆說她是貔貅算了!」

「你被那女人施了什麼法術?!能將事實扭曲成歪理!」方母動了怒。

「娘,我明白您是擔憂我,但我向您擔保,小蟬絕不會傷害我。」

那女孩,甚至發下豪語,要保護他吶……

那女孩,甚至為了他的詛咒,流下淚水來……

「您不知道她多溫柔,多貼心、多善解人意,您沒與她相處過,不要妄下斷語,我不休妻,我不會休掉她,不會。」他揉掉休書。

他舍不得,不甘願,不希望,失去她。

他這輩子,只有一種情況會給她休書,忍痛把她休離身邊,如同剝去血肉般的疼痛,那便是他將死之時。

若他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不要她為他守寡一輩子,情願休掉她,送她回南城娘家,興許,她有機會再遇見一個能疼她憐她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不會放手!

「不絕——」

「不許讓我再听見任何關于少夫人的蜚短流長,否則別怨我趕你們出府。」方不絕警告玲瓏及在場每一個奴僕婢女,語厲目凜。

「慢著!」方母喝止正要拂袖離去的方不絕,「現下全府都在傳陸小蟬是妖物,你若不證明她不是,你以為府里眾人還有多少敢留在這兒?不用你趕,大家都想逃,連我這個被兒子忤逆的寡母老大婆也想走,否則不知哪天被妖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方不絕不得不停下腳步。周遭每個奴僕的臉上,確確實實寫滿懼怕,對于府里傳言出現了妖怪,誰能不怕?不能怪罪他們的異樣眼光。

「別說我冤枉她,不給她澄清機會。」方母取出一張鮮黃符紙按在桌上,偌大沉暗的檀木桌面,映襯它的無比刺眼。「這是天師符,娘特地請大師伏妖之用,大師說,只要是妖,一踫到它便無所遁形。若陸小蟬模過它仍沒有恢復妖物原形,我就相信她是人而非妖,府里眾人也能安心敬她為少夫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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