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分,甚至對當家主母而言,是她必須做的事,府里如此多人的性命安全,她要考慮,而不能像方不絕感情用事,拒絕去听任何關于陸小蟬的壞話。
「好,我去帶小蟬過來。但,若她模過天師符,沒有任何影響,證明了她不是妖怪,娘能答應我,不再對小蟬充滿芥蒂,願意試著與她相處,重新認識她,不受您所听過的流言左右?」
「……可以。」方母勉為其難答應。她對陸小蟬的印象已經根深柢固,要突然扭轉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她答應了,便會努力嘗試,雖不保證一定能做到……
方不絕回了海棠院,哄醒熟睡的銀貅,在她耳邊說要帶她去靜心園見娘,她睡得惺忪,含糊點頭,他打橫抱起她,她螓首一歪,昏昏欲睡往他臂膀間傾靠,他事先透露關于天師符的事,她半個字也沒听進去。
當夫妻倆現身靜心園時,有太多人初見少夫人的美貌而看傻看怔,她枕于方不絕懷里,模樣慵懶嬌美,長發如絲飄逸,小扇長睫輕掩,粉唇女敕紅,一抹淺笑瓖在左右,彷佛少爺懷中是哪位仙子誤落凡塵,教他給接住了。
方母亦感驚艷,說來荒唐,這是她首度見到新媳婦,知道新媳婦擁有艷容,卻沒料想到美得如此徹底……完全不是賢淑型的良家婦女容貌,女人清秀是福,太過艷麗則是禍,古今發生許多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即便女人無意成禍水,仍難月兌貌美帶來的搶奪及殺戮。
「小蟬,照我方才所言,這張符,你握進手里。」方不絕抱著她,落半在檀木桌前,幾個膽小婢女早已退得老遠,就怕少夫人突然現出原形,發狂傷人。
「哦……」她眯眯地勉強張開半只眼,柔荑胡亂在桌上模索,終于,將那一小張畫滿亂七八糟圖案的黃紙給模著了,捏進五指間,憨笑。
「這樣?」
眾人屏息,等待她慘叫、等待她變臉、等待她長出一身長毛或露出獠牙——
「然後要干嘛?」銀貅比剛剛清醒了一些些,端詳起自己手里的怪東西。
神獸沒遇過有人拿符紙來治他們,自然對其感到陌生。
符紙用在小妖小表身上或許有用,能收恫嚇之效,可神獸是與生俱來的福獸,光潔明亮的仙人神佛都不怕了,豈會怕區區一張黃紙?
方不絕望向娘親,以眼神在說︰瞧,她是人,不是妖,天師符對她而言,毫無作用。再環顧眾人,要他們睜大眼看個清清楚楚、仔仔細細,他懷中所抱的女子,莞爾地把玩著他們眼中的伏妖符紙,不懼怕、不失措,甚至不當它是一回事。
方不絕朝她微笑,又抱起她,眼神眷愛柔情。
「沒有然後,放下吧,我們回房去。」
風一般的身影,帶著渾身芳馥,出現于鬼火青磷的闃幽彼岸。
不請自來,而且是常常來,對此處熟稔到毋須誰來招呼伺候及帶路,勾陳悠哉漫步,當這兒是自個兒家一樣,沒有半分不自在。
陰風呼呼地吹,鬼火飄搖,連帶拂起他火紅長發半空揚舞,仿似燃燒起來。他瞧見鬼差押解一只女魂,動作粗魯,不懂憐香惜玉,瞧了刺眼,忍不住上前插手。
「鬼弟兄,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妹妹,哪堪你又是推又是拉?溫柔些,女人該是拿來哄,而不是這般對待吶。」勾陳說話便說話,手腳比嘴更快,指月復往粗黑鐵鏈上輕輕一滑,鐵鏈轉眼成灰,禁錮在女魂脖上的枷鎖消失不見,鬼差來不及反應,就見女魂突然轉身逃跑,速度快得教人咋舌。
「哎呀。」闖禍的勾陳只能驚呼。
女魂本欲奔過奈何橋,卻見橋上另有其余鬼差阻擋,她轉念打算跳下血池,天真地想游到對岸——
一縷白煙,來到她面前,虛無身影攔下她,她轉變方向,煙形亦緊緊相隨,只見她哭得滿臉狼狽,雙手掄拳,揮打那陣白煙,尖叫著要它滾開。
煙無形,卻傳出嘆息。
「奈何橋只能來,無法返,就算你跳進血池,泅上千年,也泅不到岸的彼岸,勿念勿怨,人世種種今生休,何不忘卻,何不忘卻……」
逐漸凝形的煙霧,勾勒出頎長清 的爾雅男子,半煙半人,半虛半實,模樣轉為清晰,被囚在煙中的女魂,落入他懷里,她肝腸寸斷地哭著、撕心裂肺地哭著,耳畔勸她「何不忘卻」的聲音好輕好輕,軟得像吁息。
「才第三世,你便覺得如此難熬,後頭還有四世吶……」他聲音轉小,帶了點責備︰「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強求來的緣分,本若曇花,匆匆凋零,即便用盡心機,仍終不屬你所有。」
第5章(2)
「文判爺,小的、小的——」失職的鬼差鬼臉驚恐,拖著鐵鏈趕過來。
「不怪你。」文判知道罪魁禍首是誰。瞧,他不是正流露無辜與促狹,站在一旁看戲嗎?見他責備地瞪視,還有臉揮揮手、扯扯笑,當作老友相見的招呼。
「將她帶下去,別再松懈戒心。」文判交代鬼差。緊緊絞揪他衣袖的那只慘白小手,被他堅決卻不失溫柔的力道給扳開來,他以一抹微笑送她,並為她拭干滿臉淚水。「去吧,七世而已,一眨眼便結束。傻女孩,七世過後,重新開始,到時就不苦了。」
她仍是哭,沒再掙扎,任由鬼差為她重新縛煉,沾淚長睫,喪氣垂斂,望向文判,淚水成串奔流,壓在身軀上的鐵鏈,沉重得幾乎教她無法站起身,最後是文判伸手攙扶她一把。
「在這種鬼地方工作,你沒瘋掉真屬難得。」勾陳的調侃,喚回文判目送女魂離去的眸光。
「你能不能哪一回來,別替我增添煩惱?狐神大人。」文判眸中充滿冷意,頗為不悅這段因勾陳胡來而生的插曲。
「我怎知那只鬼妹妹二話不說就往回跑?我不過是憐惜她被鐵鏈縛得難受。」他最見不得雌性生物受苦了。「那鬼妹妹是怎麼回事?一臉委屈模樣?」
「生前看不破情關,立下誓約,願以往後七世僅活二十芳齡,換取一世見情人一眼。」文判淡淡說道。
「真不劃算。」怎會如此蠢呀?一世的感情,斷了便斷了,拿自己後世來當條件,不為下一世終身相守,只求一眼瞬間?後世的自己若後悔了、不想了、不願意了,或是愛上了別人,該怎麼辦呢?
「是很不劃算。」
「你怎麼好像在嘆氣?」很少見哦,這只鬼差心腸有多冷硬,他是知道的,見慣了世間種種愛恨嗔痴,看多了許多緣盡情斷、不甘怨懟,他都無動于衷;以置身事外之眼,淡覷他人的眼淚及哀號。
他問過文判,如何忍受得了目睹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他卻溫雅微笑,喝著荼,搖著扇,說道︰我毋須忍受,生離、死別,都是他人之事,我不過是旁觀者,接渡亡者,送往來生。
何時見過他為一條女魂而臉色微變?
「我?」文判嗤地一笑,手里幾絲輕煙劃過,白扇入手,緩緩搧起。「狐神大人似乎眼楮與耳朵都生銹了。」才會錯看錯听他在嘆氣。
「在下不會為任何一條魂體惋惜或歡欣。」
「是嗎?」勾陳也不嗦爭論,呵呵直笑,笑得教人討厭的精明。
有或沒有,各自心知肚明,又不是靠言語在拼勝負。
「狐神大人是來喝茶的嗎?」文判雖喚他一聲「狐神大人」,卻毫無恭敬之心,轉移話題的意味濃厚。
「我來的確是想討杯茶水,另外還有一個更主要的目的,與方才那只鬼妹妹情況有些類似,都是關于「語言」。哪,先上杯茶招待我這位老朋友吧。」勾陳媚笑,但完全迷惑不了文判,文判徑自先走,勾陳麻利跟上,走過昏暗無日的地府小徑,幾簇鬼火照路,文判腳下無影,只有勾陳的影,長長拖曳在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