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出席任何場合,那完美的禮節和儀態,都是端木家的門面以及驕傲,端木家對祖父而言可說是恩同再造。祖母得病的那幾年,端木家也伸出了援手,甚至從國外請來認識的醫生醫治;祖母病逝之後,還替她辦了隆重莊嚴的喪禮。
雖說是服務四十年以上,但會為佣人做到這種程度的絕不會是多數。
他能夠明白祖父離不開端木家的理由,記憶里的父母一直都很快樂幸福;從父母的談話里即能得知,在成年之前,祖父對父親絕對是盡責的,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去抱怨和不滿。但祖父畢竟年紀大了,小時候看起來像是巨人的存在,在他開始成長之後,已能逐漸感覺到那無法停止的衰老;再加上大房子里的人越來越少,他不想讓祖父太過操勞,所以總是一有時間就幫忙處理雜事。
他不跳級,不打算出國,是考慮到年邁祖父的關系。他有必須照顧的親人,所以對那些事沒有任何意思,但他不會說出來,因為那是他的決定和選擇。
在病床旁陪伴到天亮,藍禮央又打了通電話,這次是打給學校請假。
之後,端木麗的大哥來了;明明沒有透露祖父是在哪間醫院,他卻還是有辦法找到。如果不是由于直接推測在最近的醫院,多半是有認識的熟人在這家醫院。
由于祖父還在昏迷當中,端木麗的大哥並沒有待多久,只笑著說不用煩惱醫藥費,隨即走了。
當天下午,藍禮央的祖父清醒過來,但整個人卻十分虛弱,身上掛著點滴和量測心跳的機器,和平常高雅嚴格又端正不苟的模樣大不相同,就只是一個孱弱的老者。
整整兩天,藍禮央除了回大房子拿需要的東西,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病房。
祖父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即便是連下床都無法獨自做到,藍禮央的祖父還是心心念念大房子的事情,喃語著想要快點出院。但當知道這根本無法辦到之後,他轉而開口趕自己的孫子,要藍禮央回學校,別把時間浪費在他這個老人身上。
藍禮央硬是多留了一天,最後在無法動搖祖父堅持的情況下,只好離開醫院。
第四日,早晨他出門上學時,敏感地察覺到庭院的落葉堆積了起來;前庭那已很久沒噴過水的噴水池上面還長著青苔。到學校補上課業進度,放學後,他帶著跟同學借來的筆記到醫院探望祖父,待沒兩個小時又被趕回家。
棒天也是同樣的情況,庭院里越積越多的枯葉、一心想要回大房子的祖父,讓藍禮央覺得這些事不斷在糾纏著自己。
次日,天尚未全亮,他起了個大早,穿著端正的學校制服,來到主屋。
要進入主屋,要穿正裝。祖父總是這樣說。
雖然他沒有像祖父那樣專業筆挺的西服,但制服也是正裝的一種。
向廚師及女佣請教過房間位置,以及祖父平常做的事後,他先用熨斗熨燙報紙和餐巾。他從祖父那里知曉燙好的報紙在看的時候不會讓油墨弄髒手,卻是第一次實際做這件事。燙報紙是一件感覺起來好像不難、實際上做來卻仍需要小心拿捏的工作,將處理好的報紙在固定位置上放妥,待腕表的時間一到,他上到二樓,在門前未遲疑太久,曲起手指敲了下去。
扣扣扣。三下。
若是里面沒有響應,就在心里默數到十,然後再敲三下。這也是從祖父那里學來的。或許是以自己的職業為傲,從小,祖父就常跟他聊一些關于管家的工作細節。
沒讓他敲第二次,房間門從里面打了開來。端木麗的大哥看見他,先是挑起眉頭,隨即笑了。
「有趣。」甚至沒多問什麼;說出那兩字感想後,青年打個呵欠,直接道︰「我今天大學沒課,所以不用叫我。那邊那個要叫一下。」他指著斜對面的房間交代後,便關上門。
藍禮央轉過身,佇立在那扇門前面;這次,他遲疑了幾分鐘,最後才終于抬起手敲門。
敲了三下,又第二次的三下,里面始終沒有動靜;就在他考慮著要不要請女佣上來時,房間門終于開了。
穿著睡衣的端木麗睡眼惺忪地站在那里。
「管家爺……」她揉著眼楮,在看清楚門口站的人是誰之後,她先是僵住動作,跟著,她緩慢地將自己的手伸向房門,表情僵硬地把門用力往前壓上。
厚實的桃木門板「砰地」地他面前關起,刮起的風甚至吹動他額前的發。
「……小姐,起床了。」藍禮央對著門板說道,然後听見里面傳來東西翻倒的聲音。
心想這樣應該是確定起床了。藍禮央回到樓下,將銀制的刀叉湯匙以及剛燙好的餐巾——擺上餐桌。他每天和身為管家的祖父一同用餐,一般西餐餐具的擺法和禮儀早已耳熟能詳。
待端木麗下樓到餐廳,他拉開椅子,等候她入坐。
「禮……你這樣是在做什麼?」站在餐桌旁的端木麗已經穿好制服,儀容整齊地問他。
藍禮央望著她,道︰「祖父一直掛念著工作,所以我想做些事讓他放心。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正確,請告訴我,我會記起來。」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了。
端木麗聞言,即道︰「管家爺爺究竟是怎麼了?這麼多天沒來。我問大哥,大哥也只說管家爺爺有事請假,什麼都沒跟我講。」
原來她不曉得。藍禮央思量了下,道︰「祖父生病了。」他不想說謊。
「生病?」她顯然相當驚訝,問︰「嚴不嚴重?在哪家醫院?」
她毫不隱藏的關懷,令原本有意隔出距離的藍禮央不覺放軟態度。
「現在已經沒事了。」他道。
「是嗎……」似乎察覺他一直在等她入座,端木麗稍微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上前坐下,跟著抬起頭對他說道︰「我想去探望管家爺爺,告訴我醫院在哪里。」
「……抱歉,不行。」他淡淡地道。
他的回答明顯教她愣住了。
「為什麼?」
「祖父不會希望勞煩小姐的。」事實上,祖父連看到他去都會趕他走。若知道他把病情透露給小姐知道,一定會不高興的。
「可是——」
藍禮央將廚師剛做好的早餐擺上桌面,這個舉動恰巧打斷她的話,她看似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是抿住嘴。他把杯子倒滿新鮮果汁,左手臂上搭著平整的餐巾,動作優雅好看。
藍禮央在這之前未曾做過相同的事,但從小就被嚴格教導的儀態,以及身為管家的祖父即使是在他面前也絲毫不放松的專業舉止,日復一日地看,也令得他自然而然且不自覺地呈現在自己的肢體動作上。
默默站在一旁,待端木麗用完早餐,他利落地稍作收拾,然後在端木麗離開主屋時,背著書包走在她身後,一路送她到大門口。
從主屋到大門只是短短一段路,但端木麗卻有好幾次想要回頭,又猶豫地忍住。始終和她保持距離的藍禮央心想,或許是他的存在讓她如此,她一直都不大喜歡他,從以前就是。
雖然自己只是想讓祖父放心才做這些事,或許從明天開始除了非到必要的情況,應該盡量避開她。
來到大門口,一輛銀藍色轎車已停在那里。車子前座有人探出頭來。
「麗麗早安。」漂亮女孩笑著道早,在發現藍禮央時,她眨了一下眼。
那是端木麗從國中時期就要好的同學兼友人。藍禮央知道最近端木麗經常搭友人的車上下學,為配合友人的時間,所以比以往晚些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