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做鬼 第6頁

這是當然的,因為沒人照顧了啊。

最後幫她打理日常的大娘,也在上個月讓她給遣走了。

她看著四周,好象不記得原本是什麼樣子,遺留在印象之中的,依稀只有日漸枯萎的花草。

想了,頭又疼。她走到另外一處房,里頭是布置成佛堂的樣子,雖然簡陋,卻相當干淨,她爹娘的牌位就供在主位的地方。

她眼神放柔,走近卻一愣。

一咦……」放香的匣子是空的,她才憶起香前兩天就沒了。「爹、娘,對不住,是女兒不孝。」雙手合十跪地,她很誠心地磕三個響頭,然後站直身,拿取抹布,將供桌擦得一塵不染。

自己亂糟糟的不要緊,她可不能讓爹娘一同受罪。

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她撫著月復部,很悲哀地想到廚房里連一粒米也沒有了。

當真是窮途末路了呢……

走出佛堂,環顧著這居住數年的小小別府。自從姊姊嫁出去,她就自己一人搬到這里來。哥哥中試入朝之後,雖然還是會差人照料她,但心里一定是怪她的,所以,才會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以前家里其實也並非多麼富裕,不過倒還是可以給人伺候著,剛開始住這兒,還可以從管事那里听到一些兄長的消息,慢慢地,卻什麼都沒有了。她好象只能這樣等著。這些年坐吃山空,那幾個僕人走得走、散得散,能讓他們帶走的都給了,她自己也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她日復一日地期待兄姊會來探望自己,幾個月過去,幾年過去,她也長大了,逐漸地,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好象被遺忘了。

才知道,原來要使一個人死心是這麼簡單容易的事。

這樣過日子,究竟有何意義?

她留在這個地方,又到底在做什麼呢?

緩緩行至廊上,她倚著木柱,彷佛可以看見兄姊的身影站在那里。

但是,她已經認不出他們的長相了。一瞬間,景物扭曲,他們的容貌糊了,幻像咻地消失,長長走廊,只徒留寂寥陌生的感覺。

「唉,頭真疼啊……」她低吟,扶著自己額角,慢慢地踱向自己房間。

如果回房去躺著,餓昏了,睡死了,她會不會就這樣變成一具干尸?或許很久很久都不會有人發現,當然也不會有人為她傷心難過吧?

腦海里不由得浮出一張冷冷白白的臉,像鬼一樣,她心猛跳。

好可怕的鬼啊。她老是作夢,夢見呢……

輕輕模上左耳的紅痣,手心都熱了。

「啊……」唇瓣不覺動起來,好象念出一個名字。她抬手按著嘴,自己也傻楞住。

原地呆立許久,她嘆出一口氣。

肚皮又打鼓似地發出聲音,她趕忙雙手壓住,幸好這里只剩自己一人,忽會有誰來听見。想著家里還剩最後一些東西能換成銀兩,但吃完以後又該怎麼辦?

……以後會如何,對她來說,好象也沒什麼差別吧?

嘈雜的腳步聲從府邸大門處傳來,因為安靜,听得特別清楚。大清早的,會有誰來拜訪?

心底的死灰在瞬間違反意志小小地復燃,她一振作,急忙趕至前頭。

是哥哥?是姊姊?還是--

她氣喘吁吁,但見一群僕佣打扮的人,吆喝移動,搬著東西,浩浩蕩蕩走進宅邸內,如入無人之境。

「妳是誰?哪里進來的?」

看來像是總管的精明大叔發現她,上前劈頭問道。

「我……」都還沒問他們是誰呢?孫望歡一頭霧水,看著那些人魚貫進入︰「我是住在這里的……」

「住這兒?」大叔不可思議地打量她,譏刺道︰「看妳人模人樣的,原來是個乞丐啊!這可是我家主子新買的宅邸,別想要霸佔為主。快走吧,不然我請人來驅離,場面可就難看了。」

孫望歡瞪大眼。好半晌說不出話。

「--咦?」

艷陽高照。

炎夏時節的正午,抬頭就見一圈金光,熱得教人好不舒服。

一家僮裝扮的少年駕著馬車,慢吞吞地在日陽底下行走。

他手里捏著張紙,又轉又看的。爾後回首對著半掩的簾幕,有些心虛道︰

「公子,你餓不餓?咱們、反正咱們已經快到杭州府了,那就先歇息一下再去拜訪人家吧。」

「你找不到路?」馬車里的人低沉道。

那聲音,冷冷硬硬的,不像在說話,倒似念經,甚至還比那更沒有感情。

少年干笑兩聲,一抹臉,將馬車停在旁邊客棧。

「……總之,公子,你就先進里頭休息一會兒吧。」跳下車,將竹簾掀開,乍見自己主子的臉現出,他驚得差點咬到自個兒舌頭。

苞著公子已半年光景,還是會不習慣啊……少年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不想讓人家以為自己大白天的在趕尸,迅速跑進客棧,找到最邊邊最角落,最不會被人看到也不會看到別人的位置。

倒茶水叫小菜,一切張羅好,少年微笑道︰

「公子,我這就去外頭打听,很快回來。」

「嗯。」身穿黑衣的男人低應一聲,撩起袍襬,背對外頭落座。

少年跑開幾步,回頭看一眼自己主子側面,天氣明明熱得要命,渾身卻冷了。搖頭抖了抖,一邊繞出角落,一邊沒注意,匆匆忙忙地,肩膀撞到個人,對方手里的包袱頓時掉了。

「哎呀!真對不住。」少年連忙道歉,彎腰幫忙撿起。

「啊,不要緊的。」

那人一抬臉,竟是女扮男裝的孫望歡。

少年模模自己的頭,再向她賠罪,這才轉身跑出去。

孫望歡將放在少年背影的視線收回,用袖口擦了擦鬢邊薄汗,她的雙頰給曬得一片通紅。稍微看看四周,沒什麼人,只有最靠近角落的屏風後面一桌,隱約坐著位黑衣公子。

她遂走近客棧老板,開口道︰

「請問--」

「什麼?!」

客棧老板突然大吼一聲,完全蓋住她的聲音,還讓她嚇了一大跳。只听那大嗓門像鞭炮,劈哩啪啦地說︰

「前陣子鬧地震,我連廚房也給震壞,咱們這幾個月都沒賺到什麼銀子啊!這可怎麼得了,那韓府錢莊吃人不吐骨頭,我若是再不還清欠債,他們會拿我客棧去抵的啊!」

「是啊,我就是來提醒你的嘛。」說話的是一中年男子,曾經在城里開間小茶館,最後生意不善,收了。

堂堂韓府,幾代皆為朝廷效命,因為功勛垣赫,可謂大大有名。淡出政場後,定居杭州,從韓老爺那一代開始,以祖產為底本,轉而做起錢莊生意。不知韓老爺是生性聰明還是有那個好命,沒多久就抓得訣竅,錢財進出,每天翻手銀兩賺多少倍,這韓公子,可是繼承韓老爺所有遺產的獨生子哪。

「我去請他寬限!」客棧老板激動地就要沖出門口。

「別、別!」中年男子拉住他,天氣炙熱,手里有汗,膚觸油膩滑溜,好不容易沒被拖著走。「韓公子年紀雖輕,可做事卻極不講情面,講好借多少錢就是多少,什麼時候還就是什麼時候,你說破嘴他也不會理睬的。」肢體有所接觸,客棧老板身上的熱氣慢慢傳遞給他,他忍住被汗臭燻昏的危險,死命勸阻朋友。

「那你說該怎麼辦?!」客棧老板回過身咆哮,噴了他一臉唾沫。

「我知道這間客棧是你努力耕耘的事業,更是生計來源。」中年男子慢慢從懷里掏出帕巾,用力擦著額間。壓低聲道︰「著急也沒有用……你听我說,我認識在韓府工作的人,最近打听到一件事,那韓公子年輕氣盛,不听人說情,但他有一位住在京城的表哥,最近為了生意也要來杭州了,我瞧你就從那位表哥身上下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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