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做鬼 第7頁

「哦?那表哥什麼時候到?」客棧老板緊張地問。

「就這兩天了吧。」中年男子對他耳語著,突然發現客棧老板圓胖的身體後原來站了個人,他忙跳開,緊張問︰「小子,你是不是听到什麼了?」韓家在外眼線眾多,可別事情沒解決,就先有麻煩找上門。

「嗄?我……」被兩位大叔先後驚恐瞪住,孫望歡只能鎮定地微笑。「我打這兒經過,來請問點事。」

「喔……你有啥事要問?」客棧老板端著生意人和顏悅色的表情。

「不用了,我已經知曉了。謝謝。」她鞠個躬,表示謝意。

她只是打算詢問這里是什麼地方,從他們剛剛的言談,她已經明白自己是身在杭州了。原來她一直是往南走的啊……

轉身緩慢走出去,適才跑出去的少年剛巧回來,又和她擦肩,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少年又蹦又跳地進到客棧里,就見客棧老板和中年男子臉貼臉竊竊私語著。

這麼熱,兩個大男人汗水抹來抹去實在很惡心耶!一陣反胃,吐舌作嘔,他隨即跑去角落的那桌,假裝非常勞累,氣喘如牛,對著黑衣公子說︰

「公子,原來那韓府很有名啊,我在路邊隨便抓個人問問就問到了。」

「所以,你就自己先去繞繞了?」語調清冷又無情。

「啊?」

「你的嘴角有東西。」

「啥!」少年大喊一聲,趕忙摀住自己半臉,原來唇邊都是糖葫蘆的糖屑。「……公子,我瞧這客棧有蹊蹺,可能是間黑店,不然生意怎麼會這麼差?咱們還是快些走,免得重則慘遭謀財害命,輕則吃壞肚子,那就冤枉了。」他正經八百地轉移話題。

那公子起身,只道︰

「走了。」

「是!」少年忙跟在後面。

先讓公子上馬車,他自己去付帳。客棧老板收完錢,繼續和旁邊的人臉對臉。他又偷偷做個嘔吐的動作,這才走出客棧,俐落坐上駕車位置。

揮起韁繩,車輪往前滾動著。

「公子啊,听說你以一則也當過人家隨從,我可不可以請教你,後來是怎麼變成公子的?你別笑我發白日夢,我也很想很想被人叫公子啊!」少年愛說話,縱使一路上都是他唱獨腳戲居多,還是相當自得其樂。

主子沒有響應,他聳聳肩,也不在意。頂上炎日灼灼,他汗流浹背一臉濕,好象連頭殼都要冒煙了。

最近,實在是好熱熱熱熱熱熱啊。

少年忍不住稍停車,翻起簾子,說道︰

「公子,你不介意我打把傘遮日吧?」不等自家主子允可,身體往前一伸,沒大沒小地就要拿東西。

一接近公子,就有一陣涼意,教人直想發抖,真是好神奇。少年抓住傘柄,睇見旁邊有人走來,眼尖認出是剛才擦身兩回的過客,剛剛大概駕車沒注意經過對方,這人之前比他們先走,現下卻落在後頭了。

少年神秘兮兮,小聲說道︰

「公子,我看那人很古怪,在客棧的時候我撞到他,雖然穿的是男人衣服,但一听他說話,那聲音還比較像女人。」他自己是童聲,也常被人說嗓子太細,這回兒可讓他踫見一個更細的人了吧!

馬車里的黑衣公子一貫地目視前方,沒有半點感興趣的樣子。

但是,那抹身影卻慢慢、慢慢地走進他的視線之內。突然平地刮起一道風,吹亂黃沙泥土,那人忙側臉避風……

冰冷的深墨眼珠映著對方容顏,彷佛看到什麼絕對不允許錯過的事物,只一瞬間,黑衣公子毫不遲疑地跳下車,飛快往前奔去!

「啊?」少年但覺馬車一陣激烈搖晃,僅是眨眼空隙,他家公子已經踩跨他駕車的位置,迅速越過自己。

遲鈍地轉頭望去,就見自己主子緊緊抓著那位無辜路人……

飛沙意外隨疾風進入眼里,孫望歡下意識閉目,疼痛的淚水都還沒流出來,就給人捉住肩膀,迅速扳過身。

「--呃?」她半瞇著眸子,視線內被沙、被淚,給攪得蒙朧模糊,她根本看不清對方長相,無法分辨來人身分。

但是,即刻地,熟悉的男子氣息侵蝕嗅覺,如毒液般竄入血肉,在她尚未想起來之前,她的胸廓就隨之緊縮了。

「小姐。」男人冰漠的嗓音響起。

那聲呼喚,穿透看不見的天地,強烈震蕩她的耳膜。連她所有的知覺也盡數籠罩。

這世間,只有一個人會用這樣冷的語氣喚她小姐。

「啊,我……你……」腦袋里好象有東西鼓噪著,雖然對方並沒有很用力地箝制住她,但是那種不容許逃離的氣勢,卻讓她心驚地想要掙開。

「公子、公子!」

有人急躁地邊跑過來邊呼喊著,她不認得這聲音。眼楮還是張不開,她惱得想伸手去揉,卻給「他」握住了。

好冷的體溫。她以前曾經想過,他的身軀總是涼冰冰的,是不是就比較不怕熱了呢?打小,她就是極受不了熱的,一熱,總覺得整個人從腦袋到腳底,全都跟著化成攤爛泥了。

她練字時,常常故意叫他站在窗邊,不準他走出地上的圈圈,乖乖替她擋日,他總是一滴汗也不會流,她既羨慕,又覺得好不可思議。

「公子,放手啊!你把人家弄哭了。」

她不是哭。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經不哭了。

「公子,光天化日,真的不適合干下搶人壞事啊!」繼續哇哇地喊著。

她一定是走錯路了,倘若早知道會遇見他,一輩子她都不應該經過這個地方。

眼里的刺疼減緩,她極緩慢地抬起雙睫,刻印在她瞳眸之中的,一如深烙于她心底--那是一張蒼白到接近詭異,而且沒有表情的臉孔。

還是不成功。

眼皮可以合上,心呢?如果有門可以關起來當作不曉得就好了?雖然她愈來愈容易忘記事情了,但是卻仍然在一剎那間就認出他啊……

「小姐。」他冷淡地喚著,不帶感情。

她卻笑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哪……」

日陽成為金色的光圈,在眼前不停閃爍。她暈眩難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頓時軟下。

那年,他六歲,她七歲,她成為他的小姐,他是她的小隨從。

然後、然後--

「啊!鮑子,你終于在大白天的就把人嚇昏了!」

第三章

以前听管事他們傳言過,小隨從的娘其實是自家府里的廚娘,生下他的時候,他不哭也不鬧,打從娘胎出來就瞠著一雙眼,還一直瞪著人。父母怕了,便去求神問卜,竟得知他是鬼轉世。十月懷胎,一听是鬼,雙親想要卻又不敢要。

表轉世,小時候,她也以為他是鬼,但是,誰死了不會成鬼?誰投胎前不是個鬼?他有腳有影,哪里是鬼?

後來,娘不知怎麼就把他帶了來,他六歲她七歲那年,就成為她的隨從。

曾經,她打算讓自己什麼也不會的笨隨從能夠練成十八般武藝,就像那些說書故事里頭,俊美且身懷絕技的護衛,總是會愛上自己服侍的小姐。不過她的隨從長得不夠好看,還又尸又鬼的,那時她也從未想過什麼情啊愛,只是單純覺得,隨從總得要會做些事啊。

于是,她要他跟著她念書寫字。

他總是一臉冷,卻意外地很听她的話。

無論朝夕,他都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她放在他身上的注意也愈來愈多。逐漸寬廣蔓延,進而難以收拾。

然後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接著,她開始感到害怕。

「……公子,大夫說這位姑娘是熱昏頭,睡一睡就會醒,你可以放心了。不要一直這樣瞪著人家嘛,到時候姑娘醒來,一見公子你,說不準又會嚇暈,到時候還要請道士來一趟收驚……這里是別人家,這樣不妥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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