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有什麼好?」收回看向車窗外的視線,安旖玲平靜的反問。
「你覺得做人不好嗎?」他沒有回答她,卻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不好。」她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她真的找不出一點做人的好處。
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媽媽的親戚,也就那些外公、外婆、阿姨、舅舅們,沒有一個拿正眼看過她,有的全是指責的目光,而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媽媽呢?只有在那個稱為爸爸的男人來時,才會親熱的拉著她口口聲聲說她是他們的女兒,平常卻將她當隱形人般看也不看她一眼。
而那個她應稱作爸爸的人呢,更是壓根兒就不想認她,逼得媽媽只有以驗DNA的方式逼他正視她是他女兒的事實,進而達到自己做小的目的。
做小的?什麼是做小的?她不知道,只曉得他們每次見面都為此事而吵,而且一吵就是好幾年,直到她十一歲那年,精神已有些異常的媽媽在喃喃自語的說了幾次,他不讓她好過,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話之後,突然有一天在爸爸面前舉刀白戕,然後媽媽死了,爸爸不得不因媽媽所留下指證歷歷的遺書,而負起責任的帶她回家扶養。
直到隨爸爸回家,見到那個她應稱呼為大媽的女人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做小的。
原來媽媽是爸爸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則是所謂的私生女,至于媽媽死前所說的不會讓他好過的話,則像詛咒般不只應驗在爸爸身上,同時也應驗在她身上。
雖然她是爸爸的女兒,在家里勉強也算個小姐,但在大媽的妒恨之下,她卻比一個下人還不如,最悲慘的是爸爸從不理會她,而下人們更是勢利的欺侮到她頭上,或許那是經大媽授權的,但完全應了狗仗人勢這句話。
從她懂事到媽媽離開人世這些年來,她的心可以說是從一鍋沸騰的熱水,逐漸冷卻到沒有溫度的漠然,甚至降到冰點,然後變得麻木。
請問,一個年僅十二歲嘗盡人世間所有冷酷與絕情的人,你要她如何認為做人好過做一匹馬、一棵樹或者一株小草?做人一點也不好,如果有來生,她寧願選擇畜生道輪回,也不願再投胎做人。
「這麼美麗的雙眼,為什麼會有這麼深的哀愁?」忽然間,商顥禹伸手輕觸她。
安旖玲渾身一震的將臉往一旁撇去,避開了他像是疼惜又像是愛憐的輕觸,對他瞪直了眼。
疼惜、愛憐?多麼陌生的字眼,她怎麼會有這樣的錯覺,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會疼惜或愛憐她,這是她活了二十三年來最深刻而且絕不會出錯的領悟。
沒錯,一定是錯覺,先撇開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們小時候曾經相處過一年的事實,現在的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陌生人,兩個交會不到一小時,連最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的陌生人,他怎麼可能會對她產生疼惜或愛憐的心情呢?不可能的,一定是她的錯覺!「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心防再度築得滴水不漏,她緊繃著臉盯著他問。
一抹懊惱閃過商顥禹深邃的雙眼,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接著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挑眉瞄了她一眼。
「怎麼,開始擔心、害怕了嗎?」
「不,我只是肚子餓了。」她老實的說。
聞言,他瞠大雙眼,有股想伸手掐死她的沖動。
「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對你怎樣?」他沉怒的問。
安旖玲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怒火感到納悶。
「你要我感到擔心、害怕,因為這樣才能讓你覺得有成就感?」她不太肯定,探試的問︰「但你不覺得這樣似乎有些變態嗎?」
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商顥禹咬牙迸出聲,「我真想伸手掐死你。」
「我並不怕死,但是如果你因此而犯下殺人大罪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她面不改色的認真對他說。
握緊方向盤,商顥禹氣得鼻翼僨張。
「閉嘴,從現在開始,不準你再開口說一句話!」他憤然命令,擔心若再讓她多說幾句話,難保自己不會被她活活給氣死。
安旖玲無異議的轉頭望向車窗外。
「我跟你說話,你听到沒有?」見她毫無反應,他怒聲問。
她沒有應聲。
「安旖玲!」他朝她咆哮。
她訝然的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廢話,我——」商顯禹倏然閉嘴,看著她臉上的訝異神色,一個堅毅的決定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要她恢復一般正常人都有的七情六欲,他要她,更要她也愛上他!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商顥禹不禁懷疑自己剛剛想了些什麼?也?算了,他認了,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不,應該說是大大的不可思議,但是他是真的愛上她了,就在這重逢的短短一個小時之內。
去他的三十五歲再結婚的計劃,只要能拐到她的愛,就算要他明天就踏進禮堂,他也願意。
沒錯,他決定了,他要她,要這個他從十七歲就為自己訂下來的未婚妻!既已下定決心,商顥禹決定暫時還是不與她相認,而以一個想追求自己心儀女人的男人身份進入她的世界會比較好。
「剛剛那兩個恰查某不只一次用安旖玲這個名字叫你,你想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說。
一股失望流過心頭,安旖玲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不記得她這事實早在車廠里她不是已經知道也接受了嗎?怎麼現在又傻得以為他會突然想起她是誰,她真的是也許是快餓昏了的關系吧。她替自己找了個理由,將視線再度轉向車窗外。
「怎麼不說話了?」他開口問。
「你剛剛不是叫我閉嘴,不準再說一句話嗎?」臉上有著難以理解的表情,她轉頭看他,陳述他先前所下的命令。
商顥禹一愣,隨即笑道︰「禁令解除了。」
「你這個人一向都這樣嗎?」安旖玲皺起眉。
「怎樣?」商顥禹顯得高興。
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對他產生興趣了,真好,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相信要撤除她的心防,得到她的愛,絕對是指日可待。
「喜怒無常、朝令夕改。」
「呃?」
「我真替那些必須成天待在你身邊的人感到可憐。」
「嗄?」
「他們真是三生不幸。」
「閉——嘴——安旖玲!」
第三章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安旖玲懷疑的看著車窗外古意盎然的客家小陛「紅樓」的招牌,再看了一下小陛四周幽雅靜美的環境,不解的皺起眉頭。
「你在這附近租了房子?」她猜測的問。
「為什麼這樣說?」商顥禹眉頭輕挑。
「不然你把車停在這里做什麼?」
「你以為呢?」
「你要請我吃飯?」她看了看小陛的門面,不抱任何希望的說。因為從她喊肚子餓至今也過了半個小時有余,而途中他們不知經過多少餐廳、食店,他卻沒有一絲打算將車停下,讓她祭祭可憐的五髒廟,這回又怎會突然善心大發?商顥禹點頭道︰「下車。」
「你肚子餓了?」安旖玲忍不住面露慶幸的微笑。
「你心里在想什麼?」他懷疑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
「幸好你也會肚子餓,否則我真怕自己會被你餓死。」她照本宣科的將心里所想的說出來。
他瞪了她半晌後,才嘆出一口氣,「放心,在你被我餓死之前,我絕對會先被你給氣死的。」
他徑自推開車門下車,而她卻仍呆若木雞的坐在車內,動也不動的想著他剛剛所說的話,她什麼時候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