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正入神,一團衛生紙突然朝她丟過來。
辦公室里只有兩個人,她不會自己丟自己,那自然就是鐘澈。
燦寧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氣,可惡——
他拿起鑰匙,「要不要去淡水?」
「我們走了就沒人在了。」
「既然沒人在,自然不會有人發現我們兩個不在。」他繞口令似的回答。
燦寧明明不太高興,不知怎麼,還是點了頭,她後來給自己的理由是他們兩人從未一起去過郊外,走走也好。
晚秋的街道涼爽許多。
依然有太陽,但感覺已從熾熱變成溫暖,很舒服的溫度。
經過這些日子來的訓練,燦寧已習慣鐘澈騎車時不要命的激速前進,她不再害怕,但仍喜歡靠著他厚實的背。
那個背著行囊走過千山萬水的背。
到淡水時天色尚早,鐘澈把銀色摩托車停在路邊,兩人買了彈珠汽水在河堤邊坐了下來,淡水的時空似乎比台北慢了許多,觸目所及,一切都悠閑,陽光暖暖,微風輕拂,空氣有淡淡的海潮香氣,比起大樓中永遠不冷不熱的人工溫度,郊外是舒服多了。
燦寧揚起笑,面對眼前的幽然景色,再多的不高興,也早拋諸腦後,「這幾年來,你去過多少地方?」
「所有旅行社有帶團的地方。」
「哪里最讓你難忘?」
「多佛海峽。」
燦寧知道,那是英法間的一處海峽,除了距離之外,洶涌的海流亦讓許多挑戰它的人無功而返。
「為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征服自然的地方。」
「啊?」征服?那麼,他是游過了?
「兩年內去了三次,最後一次才成功。」鐘澈往後一躺,將手枕在腦下,「三次,很多老手都說我們這群年輕學生很幸運,有人挑戰了十幾次都還沒能游完全程。」
燦寧只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還征服過那一頃頑強的汪洋,「再多說一點,我想听。」
「我爬過高山,也游過幾個小海峽,多佛讓我……」他突然改口,「我們嘗到滑鐵盧的滋味,就算是夏季,海水也只有十五度上下,包括海流驚人的夜泳,全都只能靠自己,隊員只要有人出狀況,那就注定失敗,成功率只有十分之一。」
燦寧看了鐘澈一眼,清楚的收到「我現在心情不錯」的訊號,于是她決定趁機多問一點他的事情,他的想法,他的過去。
想多接近他一點。
即使只是一點也好。
因為他們認識太晚,也因為他們的距離太遙遠。
「沙漠呢,沙漠好不好?」
「有什麼好要去過沙漠才會知道,原來,一無所有也可以美麗,原來,光是地平線就能震撼人心,雖然有些人怕熱怕髒,可是凡事都是相對的,不親眼看,就永遠無法體會,當然,總有團員第一天就想回家,對那些人來說,的確是花錢受罪。」
「真可惜,有些人想去還不能去呢!」」嘿,他們最大的目標只是騎著駱駝在金字塔前拍一張照片,然後拿回去裱框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等親朋好友來訪時說,嘿,我去過埃及。問他哪里好玩,馬上瞠目結舌。」
燦寧嗤的一笑,接口,「把旅費拿去買一套完整的埃及影音光碟都夠了,還可以在家吹吹冷氣,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然後說,看,埃及多好啊,亞斯文的神殿好棒,路克索的神殿真美,喔,帝王谷真是壯觀,還有基薩區的那些駱駝,我想它們一定不太乖。」
鐘澈笑了。
她有些高興,他平常時的笑法比較接近「把嘴咧開」的這個動作,有笑容,沒笑意,而她看得出來,他剛才是真的笑了。
在淡水河畔,在她的身邊,有了愉快的表情。
「怎麼會想來旅行社的?我听嘉升說你念的是外交系。」
「想到處看看。」
「同樣的地方,去那麼多次,不會膩嗎?」她記得嘉升說到帶團就會不由自主的表情扭曲。
「你來台北多久?」
「四年多。」
「每一條街道都走過了嗎?」
她先是一怔,繼而笑了。
「念外交是誤打誤撞,至于旅行社,剛開始當然是為了看風景,到後來,發現風景不比人好看。」鐘澈逸出一抹玩世的笑,「風景雖然會變,但卻不是肉眼能察覺的改變,可是人不同,人會改變所有的東西。」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覺的?」
「即使是肉眼不能察覺的。」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當不同的人站在相同的景色前,景色的美麗會隨著人的價值而不同,我相信你來過淡水,每次來感覺都一樣嗎?」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真的接近了他一點。
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
不是第一眼,不是第二眼,而是從後來的相處慢慢累積,知道他不溫柔的外表下有顆溫柔的心。
燦寧凝視河光,迎面讓涼涼的風吹拂,笑了。
遠邊的紅霞翻翻滾滾,艷得像是要滴出顏料似的,太陽是火輪,將白色雲朵燃燒殆盡。
燦寧談過戀愛,知道所謂的戀愛癥候群是怎麼回事,而這一次也沒例外,當喜歡的人在心中比重漸增後,心神就不自覺地恍惚起來,總是想很多,可是一旦回過神來,會記不起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是這一次,她恍神的程度連同住的安妮與安琪都看不過去。
「哎哎,有點出息好不好,江安娜。」安妮說,「鐘澈再怎麼好,終究不過是一個人,你不要好像撿到稀世珍寶一樣,整天眉開眼笑成那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要嫁的是西班牙王儲。」
燦寧正欲開口,安琪已搶先一步,「她不會嫁西班牙王子的,因為——」
原以為安琪會接因為她愛的是鐘澈,沒想到她接下來卻說︰「因為她不會講西班牙話。」
語畢,安琪與安妮哈哈大笑。
燦寧大叫,「哎,你們不要這麼毒好不好?」
「寶貝安娜,你喜歡他也沒辦法,感情是個人事件,我們是不會插嘴的。」安妮攬住她的肩膀,「不過請讓我問一件事情好嗎?」
「就算我不許你問,你還不是會問。」
「還好嘛,沒變得太笨。」安妮頗為贊許的嘻嘻一笑,「你喜歡鐘澈的過程我們都很了解,小女子的個人疑惑是,這個鐘澈感覺跟子孟學長那麼像,你居然會就一個壞人臉而舍棄大帥哥,不可思議。」
安琪笑,「你不要說是緣分喔,那麼爛的理由我是不會信的。」
燦寧笑,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了,外人看來當然更是不可思議,只能說這不是單純「緣分」兩個字能解釋的。
子孟學長對她很好,雖不到呵護備至,但至少也是照顧有加,只要是她的事情,他二話不說就挑了。
她曾經很喜歡他,兩人間若有似無的的曖昧情愫差點成真,後來,她發現他原來有女友,只是南北分離,見面的時間不多,因此幾乎沒人知道。她不想感情變成一場混戰,于是未開始便選擇結束——這在她心中一直是很奇特的記憶,當然不是好,卻也不能說壞,不知道為什麼,偶爾偶爾便會想起。
可能自己喜歡的就是這一種人吧!
連安妮都知道,自己當然更明白,幸運的是鐘澈並沒有女友,喜歡一個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更要珍惜。
只不過,這次好像有點過火,生活方面,她常閃神關錯燈,弄得安妮跟安琪因為突然陷入黑暗而驚聲大叫,幾番抗議;工作方面,唐曉藤下午時播了內線給她,說要一起吃中餐。
她沒說是什麼事,但燦寧因為連出了幾個小錯,難免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