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約在大樓出口等。
唐曉藤白色的車子開過來了,燦寧上了駕駛座旁的位置,一起涌人台北車水馬龍的路況。
車里很干淨,飄著淡淡的草香。
秋日正午的太陽刺眼,唐曉藤戴起太陽眼鏡,不搶車道,不按喇叭,平平穩穩的將車子往前駛。
她沒開口,燦寧不敢亂問,只有音樂的聲音。
最後,車子停在半小時車程外的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有兩面落地大窗,窗外是成排的玫瑰,養在土里的那種,而不是排排並列的盆景。
里頭的布置以白色為主,白牆、白梁柱、白色的桌牛巾座椅,桌上的玻璃瓶中放著一支黃玫瑰,牆上懸著梵谷的「柏樹」,厚重的表現方法及令人窒息的漩渦與咖啡廳的明爽風格成了濃烈的對比。
點完餐,唐曉藤終于開口了,「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出來?」「大概……知道一點。」
「你最近很不專心喔!」
「對不起。」
「這樣下去,不只延誤你該做完的事情,還加重了資瑋和嘉升的工作,他們雖然沒說什麼,但總是不太好。」
燦寧低下頭,能說的還是只有對不起。
唐曉藤是個沒脾氣的上司,資瑋和嘉升也十分好相處,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容忍她這一段時間的恍惚,對才只有五個人員的公司來說,自己的心不在焉的確已造成了他們的困擾。
唐曉藤溫言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燦寧。」
看著她溫柔的神情,燦寧差點要月兌口而出,自己漸漸喜歡上鐘澈,可是他卻不知道。
但那想法只是瞬間,當她開口時只是說︰「我沒事。「
「真的?」
「真的。」她點點頭,「我很好。」
說完後才發現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人只有在不好的情況下才會強調自己很好。
「還說沒有?」唐曉藤溫婉的笑笑,「你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瞞不了人的,不管是什麼事,說出來會比較舒服。」
想到那次不小心听見鐘澈與她互喚對方名字、彼此似乎很熟稔的談話,燦寧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種聲音。
就對唐姐說啊,傻瓜。
他們認識這麼久了,一定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跟唐姐談談,一定比自己在那邊毫無頭緒的模索來得事半功倍……
「唐姐。」
她微笑著,很認真,「嗯。」
「我、呃、我……」燦寧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我我我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句子,「我喜歡一個人。」
她點點頭,「公司的人?嘉升?」
燦寧一听,連忙搖手,「不是。」
怎會是嘉升?
嘉升是好人,俊朗出眾,個性又爽朗,他們相處很愉快,但她喜歡的人不是他。
「那是鐘澈?」
「嗯。」
看得出來,唐曉藤很意外,「真沒想到。」
「他有什麼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漾出一抹笑,她撥了撥滑落的發絲,「比起鐘澈,嘉升比較接近理想典型。」
「嘉升是朋友。」
「鐘澈吃軟不吃硬,多花點時間在他身上,他會知道的。」
燦寧不知怎麼月兌口而出,「我已經花很多時間在他身上了。」
「柔能克剛。」唐曉藤轉向窗外,窗外有玫瑰,有綠蔭,但她的眼光卻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語氣也不太真實,「鐘澈跟一般人不同,他跟大學社團那幾個朋友一起征服過四個海峽、各大洲的高山、大漠,去過熱帶叢林,穿過高溫達四十幾度的絲路,他休學過一年,為的是跟幾個美國的登山家一起挑戰世界高峰艾佛勒斯峰。」
燦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鐘澈在大學時挑戰過世界高峰?人人都說那是一場與自然搏斗的死亡游戲啊!
勇氣與技術無用武之地,自然操控一切。
在救援直升機到不了的高度上,風雪讓人們生還,人們就得以生還,風雪要人們留下,誰也走不了。
「他真的做到了,一整年,扣除攀登的時間,其余都用在加強訓練,兩度攻上第四站,卻又因為暴風雪來襲退回第三站,越往上走,就看見越多不知何時就倒在路旁的登山者,跟心靈的煎熬與日俱增,觸目所及除了風雪之外一無所有,既怕攻不上頂,又怕客死異鄉。」
越說越遠的唐曉藤收回視線,表情好似經過一生一世的疲累,「那些回不來的人,就只能永遠待在高山上,成為冰雪的一部分。」她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沉重,燦寧不敢再問。
她看見她的眼角有淚,一眨眼,落在她的手背上,在太陽的照射下成了一顆星。
半晌,唐曉藤抬起頭,「我好像說太多了。」
楚楚可憐的表情讓燦寧猛然想起她的名字。
無法獨立,只能依附的宿命。
第五章
唐曉藤的心情平靜下來後,跟燦寧說了很多關于鐘澈的事——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只是校友,而不知道他們認識近十年。
燦寧想起嘉升跟她說過的話,不由得奇怪起來,「嘉升說大家是進入旅游業才認識的。」
「因為我跟鐘澈都不想提。」
她听了疑惑更大,這句話听起來好怪。
一般人若是在工作場合遇到學生時代的朋友,不應該都是很高興嗎?為什麼怕人家知道呢?
懊不會——啁,如果唐姐是錚澈心目中的理想典型,那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沒用。
「我跟鐘澈沒什麼。」唐曉藤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慮,「他之前在雲游時就已經有一個當記者的女朋友了。」
當記者的女友?該不會就是那個靈靈吧!
她居然忘了問鐘澈有沒有女朋友,說不定他們已從「那時」走到「現在」,所以鐘澈才會這麼常跟靈靈講電話,而且每次都是眉開眼笑,一副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
可是若說他有女友,感覺上又不像啊!
一個有女友的人,有可能每晚跟她到處玩嗎?
要不,就是記者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陪他,所以……
唐曉藤絲毫沒發現她的分心,自顧說著,「我們裝做沒什麼交情,主要是不希望她誤會,我不怕那些蜚短流長,可是她的職業讓我有顧忌,我有一個孩子——我在履歷並沒有注明這點。」
燦于看著她,雙眼眨都不眨,她從來沒听誰說過她有一個孩子。
唐曉藤笑了,「很驚訝?」
她坦承,「有點。」
「我沒結婚。」
「現代女子有權為自己做任何決定,何況未婚生子不是大罪。」燦寧很認真的說,「我驚訝的不是‘未婚生子’,而是‘認識三個月的人突然跟我說她有孩子’,這是不一樣的。」
她點點頭,表情頗為欣慰,「為了怕影響工作效率,有孩子或是已婚女性員工常常無法擔任要職,可我不是一個人,我必須爭取薪水較高的工作,那時有好幾個人在爭飛航線主管的缺,我不能賭,鐘澈了解這一點,所以才假裝和我沒什麼交情,免得女友醋勁大發去查她想像中的情敵,萬一有孩子的事情曝光,除非我換工作,不然永遠升不了職。」
燦寧發現自己更喜歡唐姐了,也知道她為什麼可以這樣的溫柔。
她是一個母親,一個完整的女人。
唐曉藤還跟她說了很多很多大學時候的事情,他們一大群人怎麼借車去露營,夜半溪釣,圍著營火跳學長教的非洲狩獵舞蹈,眾人玩到不支而露天睡到天亮;縱走中央山脈時,學妹骨折,他們如何做出克難擔架帶學妹下山……每多說一點,燦寧就覺得更接近鐘澈一點。
他的過去,她雖然來不及參與,但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唐姐還答應找一天回老家把那時的照片帶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