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就在轉角的另一頭,喜宴已到尾聲,賓客們三三兩兩,陸續離席,一對新人則站在玫瑰花扎的拱門下送客。
朱挽香倏地凝住步履,視線刻意略過那個笑容溫文的男子,只盯著偎在他身畔的美女。
那就是謝婉兒,很優雅,很高貴,氣質柔弱如蘭。
苞他很相配。
朱挽香胸口一顫,以為自己會哭,眼眸卻干涸著,不一會兒,葉聖恩也看到她了,笑容一斂,深沉的目光越過重重人海,與她交會。
她不避也不躲,微微揚著下頷,秀顏凝霜。
祝你幸福。
她倨傲地、無聲地朝他送出最諷刺的祝福,然後毅然旋身。
她以為兩人就此分道揚鑣了,他過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不料在她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也風馳電掣地閃進來。
電梯門關上,將她與他關在密閉的空間,彼此對峙。
「你進來干麼?」她冷冽地質問。「你不是還要跟未婚妻一起送客嗎?」
「我有話跟你說。」深邃的黑瞳,居高臨下俯視她。
「還有什麼好說的?」她冷笑。「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嗎?」
葉聖恩面色一變,眼神忽明忽滅,掠過百般復雜的情緒。「你要去哪里?」他不答反問。
「我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留下來。」他低聲命令。
她驀地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葉家。」
「你——」怒意在她胸口熊熊灼燒,映入眼底,成了一場毀天滅地的火災。「讓我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听錯,你要我留在葉家?」
「是。」
「可你今天跟謝婉兒訂婚了,她已經是你的未婚妻。」
「……是。」
「那你還要我用什麼樣的身分留在葉家?被你拋棄的糟糠妻,還是你的地下情婦?」她恨恨地磨牙。「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葉聖恩!」
「我知道我的提議听起來很奇怪,但請你听我解釋——」
叮鈴聲響,電梯門即將開啟,葉聖恩反應迅速地按下暫停鍵,將電梯卡在兩個樓層之間。
「你到底想干麼?」她氣惱地飆高聲調。
「你听著。」他扣住她雙手,釘在電梯牆上,不讓她亂動。「我請你留在葉家,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他凜著唇,似是掙扎著該如何說出口。「因為我弟弟,朝陽。」
「什麼意思?」她怒視他。
「三個月前,跟你在一起的男人……很可能是他。」
「什麼?!」她驚駭。
「朝陽跟我是雙胞胎。」
「雙胞胎?」她震住。「你的意思是,他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他黯然點頭。
這怎麼可能?朱挽香不敢相信。「你是說,你弟弟可能假冒你的名字,跟我結婚?」
「有這個可能。」他斂眸。「他在五年前就失蹤了,我們一直找不到他。」
她駭然屏息。
也就是說,與她共度四個月的男人並非葉聖恩,而是葉朝陽,他只是借用了兄長的身分欺騙她。
若是真的,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不只最後的承諾是謊言,從頭到尾,她面對的都是一個戴著假面的男人,是虛偽不實的存在——
可能嗎?
她揚起眸,痴痴地,用目光雕琢眼前這個男人,細細地打量他眉眼,打量他表情每一分最細微的牽動。
這男人,不是跟她在教堂許下白頭之約的那一個。
這男人,不曾在海里受過傷,不曾冒著風雨幫她救回一盆盆蘭花,不曾與她手牽著手,在珊瑚礁群里嬉戲。
他不曾將她擁抱在懷里,不曾溫柔地親吻她的唇,她每一吋肌膚。
他,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他」……
她忽地笑了,笑得沙啞,笑得嘲諷,笑聲如一片片碎裂的玻璃,在心頭割出一道道血口。
她忍住強烈的疼痛,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攬下他肩頸,用自己的唇,確認他的唇溫,梭巡每一條紋路。
他嚇了一跳,卻沒有抗拒,任由她吮吻,神智迷離。
然後,她像是吻夠了,松開他,雪白的容顏,漾開謎樣的淺笑。「好,我答應你留下來。」
他的心,震撼地狂跳。「你真的願意?」
「嗯。」她點頭,含笑的眼神,異樣地顯現某種魔性的魅力。「我要看看你這個漫天大謊,到底還能說到什麼時候?」
第六章
「哥,她在訂婚宴的時候出現了,對吧?」
線路那端,跳來滿是諧謔的聲音粒子,不帶一絲同情,甚至有種惡作劇過後,等著看熱鬧的意味。
葉聖恩驀地彈跳起身。「朝陽!你人在哪里?你腿傷還沒痊愈,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
「怎麼?你怕我尋死嗎?」葉朝陽冷笑。「我真感動啊!扮,果然還是只有你最關心我。」
這是諷刺嗎?
葉聖恩無奈地蹙眉。「你到底想怎樣?還玩不夠嗎?我都照你的意思做了。」
「還不夠,哥,還不夠。」葉朝陽語氣陰沈。「她還不夠恨你,我嘗到的痛苦,你連一半都還沒嘗到,這樣怎麼能算是跟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呢?」
說罷,他撂出一串朗笑,似乎笑得很盡興,笑到幾乎岔氣,但葉聖恩卻听出來,這爽朗惡質的笑聲其實隱隱藏著自我毀滅的怨憤。
不錯,他的弟弟是恨著他,但顯然更恨自己。
他閉了閉眸,右手使勁扣緊話筒,仿佛想藉此將力量傳遞給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
「好,就算我可以幫你收拾所有的爛攤子,但你把你愛的女人也丟給我,真的無所謂嗎?」
葉朝陽一窒。「誰說我——愛她了?」
「就算你不愛她,可是她愛你。」
「她愛的不是我,是我假扮的你!」葉朝陽嘶聲吼,掩不住激動。
他果然是在乎的。
葉聖恩微微牽唇。「跟她約會的人是你,逗她開心、惹她傷心的人都是你,難道你可以眼睜睜地看她繼續把你當成我,跟我結婚嗎?」
「為什麼不行?」葉朝陽譏誚地反駁。「當初我接近她,本來就是純粹要利用她而已。她是爸媽希望你娶的對象,我只不過是想好好捉弄她,再將她痛快地甩掉,我要破壞你的形象,要她恨你——」
「可是你卻愛上她了,不是嗎?否則也不會在她因你入院後,那麼自責,甚至開車撞傷自己,連腿都差點斷了——你是在乎她的,朝陽,你承認吧!」
字字句句,逼問的是一個男人的真心。
葉朝陽的回應卻是一陣意味深長的沉默。
葉聖恩可以感覺到,電話那端的弟弟正掙扎著,與自我搏斗,人要戰勝自己並不容易,更何況棲息在他內心深處的野獸已被黑暗的飼料喂養了多年,狂暴而殘忍。
「不管我們對彼此是什麼樣的感情,等她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會討厭我,恨我欺騙她——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最清楚了。」
冰冽的字句在葉聖恩胸口凝霜,他覺得冷,全身寒毛豎立。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他們兄弟倆,難道只能一輩子相互折磨?
「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跟她完婚,如果你辜負了她,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到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葉朝陽似笑非笑地威脅,接著果斷地切線,再次關閉溝通之門。
葉聖恩無力地掛回話筒。
也許,這就是他應得的懲罰吧!從小到大,他總是那麼漫不經心,只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從不在意自己行色匆匆的經過會踫撞多少人,令多少人受傷。
其實你是無情的,哥,你那種半調子的慈悲就是最大的無情。
他是……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