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真季啊。」程予歡湊過來,笑望這一幕。
「你認識她?」關徹望向好友。
「嗯,她是聖恩的青梅竹馬,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在談戀愛嗎?」
「戀愛?聖恩?」程予歡好笑。「那家伙才不認識愛情這種東西!他對真季,就像對妹妹一樣。」
只是妹妹。關徹緊繃的表情放松。
程予歡察覺到他的異樣,眉宇蹙攏。「你不會也被真季那小女生給迷住了吧?那是大大不妙!」
「不妙?」
「那女生很現實的,沒有一點家底的男孩子,她看不上。」
「你的意思是——」
「她不可能喜歡一個窮小子,所以如果你愛上她,絕對只是自討苦吃。」
這是程予歡的預言,他也的確料中了。
當關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夏真季邀舞,踩著笨拙的舞步,結結巴巴地問自己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時,她訝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約會嗎?」直截了當的問話,頓時烘熱他的臉。
他困窘不已,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很少跟男生約會。」她深思地凝視他。「你想約我做什麼?」
他愣住,從未想過這問題,一般少年少女約會都做些什麼?吃飯?看電影?
「我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人太多了。我也很少上館子,我的嘴很挑,除非是像予歡他們家那種高級餐廳的料理,不然我吃不下去。我出門一定要有車子接送,我爸媽不放心我坐公車,還有——」
「還有什麼?」他語氣有些尖銳,尊嚴長出一根根細小的刺,保護自己。
「我喜歡收禮物,要很別致的、很可愛的禮物。」絕不能是地攤隨處可見的便宜貨。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暗示他,他負擔不起她理想的約會。
「給我電話。」他直視她,眼神很堅定、不服輸。
「什麼?」她愣住。
「等我準備好,我會打電話約你出來。」他倔強地聲明。
她笑笑地給了他電話,寫在他掌心的電話號碼,仿佛某種古老的咒語,他緊緊握著,連續幾天都不洗手。
當號碼終于在他掌心模糊那一天,他打電話給她,借著听她的聲音加強自己的信念。
他會約到她的,一定會,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存錢。
他不時打電話給她,只要她在家,她一定接。她喜歡听他說些打工時的趣事,喜歡听他說他如何翻越學校圍牆,躲避教官的追捕,她喜歡听他說關于他的一切,雖然他從不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苦難。
她也會跟他說,說她父母總是忙碌得抽不出空關心她,說自己在家在學校雖然總是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腦子里常轉著叛逆的念頭。
她說,有許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卻一個都不喜歡,偶爾被纏得煩了,才會跟他們出去。
但她,從不跟任何男孩單獨約會。
「你也許是第一個喔!」她曾笑著對他如是說。
他不確定她是否在逗他,也許是,也許她當慣了溫室里的嬌花,不曾見過他這樣野性的男孩,所以感覺到好奇。
但他不介意,她逗他也好,跟他開玩笑也好,他都約定了她,對他而言,她是個夢,一個值得費心追求的美夢。
半年後,他存夠了一筆錢,正式開口約她出來。
那天,是他生日,他整夜輾轉難眠,一大早便跳下床,哼著歌,換上特地買的新衣服。
「哥,你好像很開心?」他的妹妹關雪見他情緒昂揚,好奇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啊。」他隨口應道。
「真對不起,哥。」關雪忽然道歉,憂愁地咬著嘴唇。「今天你生日,我卻不能送你什麼東西。」
「沒關系。」他揉揉妹妹的頭。「我今天會收到一份很棒的禮物。」
必雪眼眸清亮。「什麼禮物?」
他神秘不語。
「是爸爸媽媽送的嗎?他們今天會回來嗎?」關雪滿心期盼,自從關父生意失敗破產後,為了清償積欠的龐大債務,關家父母便四處打零工,有時去很遠的地方,會連續幾個月都不見人影,也不拿錢回來,任兄妹倆自生自滅。
這趟遠行,一走就是一年多,毫無音信,老實說關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認為這對不負責任的父母還會再出現。
但他不忍潑妹妹冷水。「嗯,他們今天不會回來,可能還要過一陣子吧,你也知道爸爸媽媽在外面工作很辛苦。」
「嗯,我知道啊。」關雪咬唇,她其實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從不耍任性。
必徹心一緊,不敢看妹妹落寞的神情。「你乖乖在家里寫功課,等哥哥回來,再買蛋糕給你吃吧!」
「今天可以吃蛋糕?好棒喔!」關雪歡呼。「我會認真寫功課的,哥要快點回來喔!」
「嗯。」關徹溫柔地答應。
他懷著難得的喜悅,來到約見的地點,比預定時間早了將近一小時,他失笑,笑自己的忐忑不安,笑自己一看就是個初次約會的少年。
他耐心地等候,等過了與她約好的時間,又多等了一小時,遲遲不見她,他慌了,怕她出了什麼意外,連忙Call她。
接電話的是她家管家,說她剛剛才出門。
他掛了電話繼續等,烈日在頭頂狂曬,一點點逼出他的汗水,他又苦笑,這回是笑自己太痴傻。
又過了兩個小時,他再次打電話,這回,她來接了。
「你不是已經出門了嗎?」他訝異。
「我去買東西。」她回答。
他愣住,言語在唇際退縮,許久許久,才顫抖地吐露。「你……放我鴿子?」
「……對不起。」她澀澀低語。
他不敢相信。「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適合,你跟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想我們還是不要來往比較好。」她頓了頓,落下的話拖著他一顆心沉至谷底。「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他木然怔立,明明陽光熾暖著,他卻感覺全身發冷,寒意透進骨子里。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收到的禮物是她的拒絕,冰冷的拒絕。
他失神地走在街頭,像個無主的游魂,飄蕩著,不知何去何從。他破舊的皮夾里,塞著一疊厚厚的鈔票,他費時半年才存到的錢,他想用這些錢買一個約會,一個青春夢,卻不可得……
「不來算了!你以為我在乎嗎」他忽地發狂了,像個瘋子對天大喊大叫,心口受了傷,抽痛著。
路過的行人投來驚恐又鄙夷的目光,他不在乎,因為他在乎的女孩一點也不在乎他。
這些錢,都沒用了……
他走進一家電玩店,將所有鈔票換成了籌碼,泄憤似地與機器對賭,在最短的時間內輸光自己的心血。
傍晚,霞光淒艷地染在天邊,他踏著朦朧暮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哥,你回來了啊!」關雪听聞他的跫音,興高采烈地出來迎接。
他看著強忍著孤單與寂寞,在家里乖乖等他的妹妹,她的臉像巴掌一樣小,骨瘦如柴。曾經,她猶如洋女圭女圭一般珠圓玉潤,如今卻面黃肌瘦。
「哥,蛋糕呢?」她不知道他輸光了錢,不知道他將能讓兩兄妹飽飽吃上好幾個禮拜的錢白白送出去,兀自天真地笑問。
沒有蛋糕,小雪,什麼都沒有。
他忽然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這麼貼心可愛的妹妹——他到底在做什麼?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驀地沖進洗手間,開了水龍頭,水流強勁,狠狠地沖刷過他的臉,沖去他痛楚的眼淚。
這天,關徹的夢碎了,這不是他第一次夢碎,卻是最後一次。
因為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許自己作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