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進愛妻 第4頁

第二章

十五年後。

歲月無情,世間的悲歡離合都只能對其臣服,不論當時有多喜悅悲傷,再回首,也許都恍然若夢,或者,還覺得可笑。

是啊,十七歲的他的確可笑,竟能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少女如此痴迷,為了一個青春夢神魂顛倒,旁徨無主,想想,真不可思議。

必徹笑了,站在窗邊,抽著煙,在煙霧迷蒙中回憶少年時,忽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傻,執著得可愛。

現在的他,還能不能為了任何事那般執著呢?

他想不到。

現在的他,又比少年時候經歷得更多了,多得讓十七歲以前的經歷相形之下,算不了什麼。

因為那段短短的初戀受傷後,不久,他遭到更嚴重的打擊。由于連續幾個月交不出房租,他和妹妹被房東趕出來,兄妹倆被迫在街頭流浪,他不得不休學,專心照顧妹妹,直到一個多月後,一對好心的夫婦收留了他們。

那對夫婦領養了他妹妹,原本也打算領養他,但他覺得對方的家境也不好,不忍加重他們負擔,何況自己也夠大了,應該自力更生。

他哄騙妹妹,自己要將迷路的爸爸媽媽帶回來,要她留在那對夫婦家等待一家團聚。

事實上,他知道不可能了,親生父母早就遺棄了他們,他只是不忍告訴妹妹這一點。他相信,等她再大一些,自己會明白。

他離開了,拋下了一切,獨自走天涯。他四處打工,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他當過建築工人、送報小弟,賣過小吃,擺過地攤,卷起包袱飛奔躲警察。

後來,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某個飄著細雨的夜晚,他經過一條暗巷,無意間救了一個負傷的中年男子,後者身上被砍了好幾刀,性命垂危。

他遵照男人的指示,找來一位密醫,治好男人的傷。

男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表示願意帶他前去日本,原來他是日本關西某個黑道組織的大哥。

男人說要栽培他,保證只要他跟著自己奮斗,遲早有一天能呼風喚雨。

有何不可?反正他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從,就算加入日本黑道又如何?

于是,他去了,遠赴重洋,展開另一段新人生……

思及此,關徹又笑了,低低的、沙啞的,充滿嘲諷的笑。

那時候的他,好單純,根本想象不到所謂的黑道是怎樣一個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像那個男人一樣中了槍,倒在街頭苟延殘喘時,才真正醒悟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也就是在那天,他告訴自己,如果能夠活下去,他一定要月兌離這個可怕的世界,不論要花多少時間,要付出多少代價,他想回到陽光下,回復平淡的生活。

現在的他,回來了嗎?

或許吧!雖然他的確正式退出了日本黑道,回到台灣做生意,但他經營的這些酒店賓館,仍是屬于夜的行業。

他仍是個困在黑夜的男人,陽光對他而言,只是偶爾掀起厚重的窗簾時,能夠偷窺一眼的溫暖。

但,也夠了。現在的他並不求什麼,甚至很奇怪自己從前為何能為了追求什麼那樣義無反顧,他不懂當時是哪來的執念,也許只因為年輕。

因為那時候的他,太年輕,而如今的他,已歷盡滄桑。

「老了嗎?」關徹幽幽自嘲。他實在不想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但他的心態,好像真的老了。

「老大!」一道來自現在的呼喚驚醒他。

他回過頭,望向恭謹地侍立一旁的小野一平,小野是跟隨他多年的心月復,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只是小野彷佛還月兌離不了當時混幫派的習性,總是以日語敬稱他「老大」,來台灣三年,還是堅持理小平頭,穿黑襯衫。

「有事嗎?」關徹懶得再糾正他叫自己「老板」就好。

「南區那塊上地听說政府終于要釋出來了,很多開發商都虎視眈眈打算去搶標,之前老大不是說那塊上地蓋新酒店正好嗎?我想我們要不要去投標?」

「投標當然是要的,不過不急在這一時。」關徹微微一笑。「聯絡一下我們在市議會認識的幾位議員,說我要招待他們。」

「老大想做什麼?」

「我不相信這次政府的開發計劃真的已經定案了,我想問清楚,台面下究竟還有多少勢力在角逐,而且選舉又快到了,變數還很多。」

「說的對,我差點都忘了快要選舉了。」小野直點頭,選舉會改變當權者,改變議會席次,也會改變利益分配的模式,以及地方勢力的消長。「我馬上去安排!」

小野退下後,關徹又沈思片刻,才捻熄煙,穿上西裝外套。

這間私人辦公室就設在他旗下最大一間酒店里,已過午夜時分,店內仍是人來人往,喧鬧非凡。

他巡視店里,跟幾個熟客打招呼,他們大多是企業界的大老板,有些則是政界的重要人物。

他招來酒店經理,簡單吩咐幾件待辦事項,後者畢恭畢敬地點頭,答應立刻去做。

兩人談得正熱絡時,忽然有個少爺來報告,說店內新來的小姐正在休息室里痛哭流涕。

「她怎麼了?」酒店經理蹙眉問。

「好像是遇上了舊情人點她坐台。」少爺解釋。「她說自己完了,在這邊工作的事被朋友知道了,以後沒臉見人,我看她哭成那樣,很怕她想不開。」

「搞什麼?!」酒店經理不耐煩,瞥了關徹一眼,似乎怕他惱火,急忙說道︰「放心,老板,我馬上去處理,不會讓她驚動客人。」

「嗯。」關徹點頭,想了想,又喚回經理。「你這樣告訴她吧,每個人活著,都有一、兩件難堪的事,不想說的秘密,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她只因為在這邊工作就沒臉見人,那我們整間酒店上上下下,豈不全要跟著去撞牆了?我這個老板還應該第一個撞。」

「嗄?」經理瞠目結舌,不能理會他的幽默。

必徹淡淡勾唇。「總之你告訴她,沒有人可以瞧不起她,除非她瞧不起自己。」

「是,我知道了。」經理遲疑地點頭,有些意外老板今日竟如此多話。

別說他了,連關徹自己也意外,平常他從來不管這些少爺小姐怎樣的,一切交給屬下全權處理,今天到底怎麼了?

難道是因為憶起了少年時,心腸也變柔軟了?

他好笑地搖頭,又囑咐經理幾句後,便搭電梯下樓,從車庫里開出新買的跑車,飆上高速公路,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

他從台中飆到高雄,又從高雄飆回台中,回到家,自酌幾杯小酒,上床時東方已破曉。

沉沉地睡了一覺,隔天下午才起床,拉開窗簾,陽光透入,慵懶地他半果的身軀。

對街那座綠意盎然的公園,一個老師正帶著一群幼稚園小朋友坐在草地上野餐,他怔忡地看了片刻,實在佩服那個好脾氣的老師,竟有辦法應付那些吵鬧不休的鬼靈精。

一小時後,當他做完全套健身運動,又來到落地窗外的露台時,那群小朋友已經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對悠閑散步的老夫婦,以及一個陪兒子玩球的可憐爸爸。

那個爸爸真的可憐,兒子老接不到他丟的球,又老是把球傳偏,害他拖著肥胖的身子,到處去撿球。

可雖然父子倆默契差到極致,卻好似玩得很高興,兩人都笑著,笑得好開朗,好令人妒羨……

必徹閉了閉眼,覺得有些眩目。是陽光太強了嗎?

他退出露台,正打算關上落地窗時,一道縴細的倩影驀地閃進他眼角,他愣了愣,傾身上前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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