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怨嗎?
韓悅樂默默凝視他,試圖從他神態里找出一絲憤懣或不平,但她看到的,只有淡淡的自嘲。
于是她明白了,他一點也不怨他大哥。
「你很崇拜他。」她輕聲指出。
他一震,不可思議地瞪她,半晌,他別過頭,掩住恍惚的眼神。「所有人都以為我不服大哥,樣樣都想比他強,其實不是的,我只是……」
「你只是想追上他。」她沙啞地接口,看透這男人藏得最深的心事。
他拿他大哥當最高的榜樣,想與之競爭,並非因為不服氣,而是因為太服氣。
她以目光他冷傲的側面,溫柔似水的目光,傾溢的,是滿腔酸酸甜甜的情意。
她好愛他,好想將他抱在懷里盡情呵護,可她不能,她怕自己一踫觸到他,好不容易穿戴上的武裝盔甲便會崩毀……
她只能緊咬牙關,狠狠地咬著,蔥指顫顫地抵在唇上,用盡氣力吹出所有在胸臆澎湃的情浪。
一聲清亮的哨響,驚醒楊品深迷蒙的心神,他愕然回首。
「我會吹了!」她推他一邊臂膀,歡悅地笑。「你听見了嗎?我剛剛吹出聲音來了!」
「嗯,我听見了。」是他的錯覺嗎?為何他覺得她眼眸里漾著瑩瑩水光?
「我會吹了耶!」她輕輕地笑,笑聲如細雨中檐邊的風鈴,微微顫抖著。「你听見了嗎?」一顆剔透的星淚在羽睫上閃爍。
他蹙眉。「你在哭嗎?」
「啊?」她愣了愣,笑著抹去眼淚。「我太開心了嘛!」
有那麼夸張嗎?不過是吹個口哨,值得笑到流淚?
可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心痛,胸口橫梗著某種奇特的憐惜,教他不由自主地俯過身,攫住她粉女敕的,如花的唇。
她的反應激烈,玉臂勾住他肩頸,粉唇綻開,肆意與他交纏。
她忘了他們還在車上嗎?
楊品深頓時怔仲。在機艙房里,她都還會顧忌著機上其他人,怎麼現在反倒不顧一切了?
第七章
他沒後悔。
自從與她簽約後,偶爾他回想起當時,總覺得只憑見過一次面的印象便決定這樁「交易」的自己太過沖動,但隨著時日過去,他卻愈來愈有信心。
這份合約簽得好,這個情婦找得對,花一點小小的代價便擁有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女人,實在劃算。
可惜的是,這份合約只能維持一年……
一念及此,楊品深眉宇微起波瀾,手上轉動著鋼筆,心下暗自不悅。
他不明白她為何非得在合約上載列「約滿不續」這項條款,他曾經旁敲側擊問過,她的回答是她不願束縛自己。
一年的時間,剛剛好,足夠彼此記得對方的好,卻又不至于在感情上牽扯太深。
這是她的論調。
「你這意思是怕時間長了,『客戶』依賴你太深,會糾纏著你不放?」他不禁出言諷刺。
她卻只是微笑,淡然的、深奧的、教他難以參透的微笑。
楊品深驀地握緊鋼筆。
有時候他真的很氣那個女人,氣她那漫不在乎的模樣,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另一個慷慨的「客戶」吧?她隨時可以再找下一個。
可他更恨自己,為何竟動念想與她續約?他明知兩人的關系如偶然交會的星子,她只是他生命的過客,又何必惱她的不執著?
她是標價的情婦,他是包養的金主,合約結束了就一拍兩散,誰也無須留戀誰,不是嗎?
那他,究竟還牽掛什麼……
「品深!」清冷的呼喚如鋼絲,猛然扯回他游走的心神。
他凜眉,望向那個正嚴厲瞪視他的女人——汪美清,他二媽,「泰亞集團」的鐵娘子。
「開會的時候,你這個執行副總裁發什麼呆?該不會是昨天在女人床上『工作』太賣力,所以才精神不濟吧?」
汪美清語氣譏誚,絲毫不給他面子。
董事會其他成員听了,有些不客氣的,當場嗤聲一笑,有些比較顧忌他面子的,只敢偷偷扯嘴角,至于坐在主位的董事長,倒是很堅持他中立的立場,自顧自地抽雪茄,裝沒听見。
楊品深暗自掐握掌心,怒潮在胸海翻涌。
汪美清的嘲諷固然欺人太甚,但也是他令對方有機可乘,開會的時候本就不該走神,何況還是一向對他不友善的董事會。
他抿唇,目光不動聲色地一一梭巡過與會眾人。
從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大約也能看出多少人是傾向他這一邊,雖然不是如之前那般居于絕對劣勢,但仍是斗不過他二媽。
他在想什麼?楊品深對自己更惱了。現在不是記掛兒女情長的時候!
「……如果副總裁精神好些了,能不能請你跟我們說明下一季集團的營運展望?」汪美清繼續挑釁。
他深吸口氣,警告自己絕不能吞下她的餌,若是失了風度跟她杠起來,只會令自己處于更不利的情況。
他漠然揚聲。「請大家看手邊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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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你以後要常回來啊!家里少了你,冷清很多呢。」
案親大人湊過來,如雷的嗓門在韓悅樂耳畔轟然作響。
她耳膜微感疼痛,卻沒躲開,情知父親是因為重听的毛病,才會不懂得控制音量。
「知道了,爸,有空我會常回來的。」她轉過身,跟父親擁抱了下,這時母親也捧著個大紙箱走過來。
「樂樂,這是家里種的菜,剛采下的,很新鮮,你帶回去慢慢吃吧。」
「媽,不用了啦,這些菜台北也買得到。」
「外面買的哪有家里自己種的干淨?而且你媽我都是有機栽種,不灑農藥的,品質絕對有保證。」韓母得意地呵呵笑。「你帶回去吧,反正你開車來的,不會不方便。」
「那好吧。」韓悅樂不忍辜負母親的好意。「那我就帶回去嘍。」她伸手意欲接過沉重的紙箱。
「我來吧!」韓父搶先一步抱過去。「我替你先放到後車廂。」
目送父親蹣跚地往院落走去的身影,韓悅樂心弦一扯,又是感動,又是心疼。
「媽,那我走嘍。」她回頭跟母親道別。
「嗯。」韓母點頭,慈愛地替女兒撥攏一束垂落的發繒。「我說樂樂,你在台北到底做什麼工作啊?」
「我不是說了嗎?我在一家公司當秘書。」
韓母聞言,微微蹙眉。
韓悅樂看出母親神色有異。「怎麼了嗎?」
韓母猶豫片刻。「前幾天有人拿一本八卦雜志給我,封面照片上的女人很像你——」
韓悅樂胸口一震,忙打斷母親。「你說那本雜志啊?我也看到了!我們公司的人也都說長得像我呢。」她刻意燦然一笑。「那是人家大老板的女朋友,我哪有那種命啊?不過是個平凡小秘書。」
「原來不是你啊。」听女兒這麼說,單純的韓母松口氣。「我還以為……唉,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爸不敢說,怕他知道了大發雷霆。」
「千萬不能說!」韓悅樂雙手合十,俏皮地做出祈求狀。「爸最愛大驚小敝了,到時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沖去台北痛罵我一頓。」
「你這孩子!」韓母嗔視女兒。「你爸最疼你了,哪舍得罵你啊?」
「是,我知道爸爸媽媽都最疼我了!」韓悅樂握住母親雙手,在頰畔摩挲著撒嬌。
韓母嗤笑,實在拿這個愛撒嬌的女兒沒辦法。「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開車小心點,還有啊,自己一個人在外頭要好好照顧自己,三餐要定時吃,知道嗎?」
「知道了啦!媽,再見。」
版別父母後,韓悅樂開車離開淳樸的南部小鎮,一路北上,回想起方才父親不舍的擁抱與母親的殷殷叮囑,淚水驀地在眼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