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清脆的聲響,如暮鼓晨鐘,剎那間敲醒了殷樊亞的理智,他愕然抬眸,瞪著電梯門緩緩開啟。
一對老夫婦走進來,見兩人緊緊相貼的姿勢,鄙夷地挑了下眉,充分表現出對時下年輕人不知檢點的行止的不以為然。
殷樊亞苦笑,無法辯駁老人批判的眼神,下意識地將李相思的臉護在懷里,不讓外人瞧見。
到了兩人住房那一樓,他迅速擁著她出電梯,在她皮包里找出房卡,刷了,扶她進房,替她卸下風衣,將她安置在床上。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他回避她的目光,蹲,替她月兌了高跟鞋,艷紅的鞋身擱在他大掌上,顯得異常嬌弱,他彷徨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們整齊地擺上鞋架。
然後,他打開茶幾上的礦泉水,斟了一杯,在床沿坐下。
她靜靜躺著,似睡非睡,秀眉是天上兩彎月牙,墨睫是月牙餃著的幼鳥,剛長好美麗的羽毛,天真又脆弱。
他揚唇,輕輕推她。「相思。」
「嗯?」羽睫顫顫地拍打著。
「起來喝水,你要多補充些水分,不然明天起來頭會很痛。」
「嗯。」她點頭,掙扎著起身,上半身一歪,偎靠在他胸膛。
他設法忽略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絕妙觸感,將杯緣抵上她的唇,喂她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他又斟來一杯,她乖乖地繼續喝。
殷樊亞滿意地微笑,將空玻璃杯擱到一旁。「睡吧,我們明天可是坐早上的飛機。」他重新扶她躺下。
「現在幾點了?」她問。
「快十二點了。」
「你要回房了嗎?」水眸凝定他。
「嗯,我該回去了。」
「剛剛那個吻,你後悔了嗎?」
她問得好直率,好犀利,像一把尖銳的刀,直刺他胸口。
殷樊亞措手不及,只好認命地領受那痛的懲罰。「對不起,我不該吻你的。」他自嘲地低語,掌心順著她臉緣摩挲,感受她肌膚每一寸紋理,以及教人發狂的柔膩觸感。
老天!她一定醉得很厲害。李相思昏亂地想,因為她居然很希望他放肆的大手再往下探索。
但他沒有,大手停在她的咽喉,不施一分力,卻緊緊地鎖住她的呼吸。
「我以後不會再踫你了。」他拋下承諾,大手同時離開她。
她頓時感到一陣涼意,芳心沉下,竟感到失落,她怔怔地望他。「因為魔法結束了嗎?」
他一震,良久,深沉地頷首。「對,魔法結束了。」
餅了午夜,他給自己放縱的期限也該到了,他沒資格再耍任性。
他不能踫她,因為他給不起她任何承諾,因為他戀愛和結婚的對象只能是名門千金。
她凝睇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能看透那深不見底的眼潭。「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對嗎?」
略顯淒楚的聲調,幾乎要繃斷他心弦,他咬了咬牙。「灰姑娘畢竟無法適應宮廷生活。」
能匹配王子的,終究還是有權有勢的公主。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絕不許自己以曖昧不明的態度傷害灰姑娘——她懂得的,這男人的生存之道。
他跟自己一樣,都不相信童話……
她閉了閉眸,唇畔淺淺浮起的笑意,既哀傷又冰冷。「除非灰姑娘願意不計名分,委屈自己當情婦,否則永遠不能跟王子在一起吧?」
他震懾地注視著那詭異的笑——
「我不認為你會願意成為一個男人的情婦。」
第六章
她當然不願意!
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她將自己委身于他,讓他養在金屋里,每天盼他來訪,曲意承歡,不敢求任何名分,只求能得到他一道證許的眼神,一個溫柔的笑容。
若是出自金錢考量,她不需這樣的經濟奧援,她養得起自己;若是出自感情的依賴,那更可笑,因為人終究只是孤獨的個體,誰也不能依賴誰。
要她當情婦?
免談!
李相思譏誚地挑眉,打開剛買來的一包香煙,取出一根,餃在朱唇間,以一個優雅的手勢擦亮火柴,點燃香煙。
很久沒抽煙了,她深吸一口,讓嗆辣的煙霧直逼肺腔,然後干脆地吐出。
她站在一家名品店的櫥窗邊,曼妙的身軀裹一襲紅色晚禮服,蒼藍的夜色里,那樣的紅猶如一團火,放肆地燃燒。
火紅的她,吸引了無數路人的視線,好幾個男人試著上前來搭訕,都讓她清銳犀利的眸刀給嚇了回去。
她用高傲的眼神,挑釁那些不知名的男子,她是帶剌的玫瑰,誰不自量力想摘,就別怕流血。
他們一個個都卻步了,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都是懦夫!
她冷笑,好整以暇地吞雲吐霧。
這些男人,沒一個比得上殷樊亞,他不怕危險,不怕流血,只有他有能耐挑起她毫無防備的回應,還有足夠的理智在兩人之間畫下界線。
只有他,能在前一秒吻她,下一秒推開她,在前一刻讓她開懷大笑,下一刻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他。
只有他,能看透她的偽裝,只有他能令她動搖。
魔法結束了,她不得不回到現實,她和灰姑娘一樣,在慕尼黑丟了一只紅鞋,卻沒有一個願意千里尋她的王子……
輕煙在李相思面前繚繞,迷了她的眼,手機鈴聲震醒了她陰郁的思緒,她瞥一眼來電顯示,嬌容瞬間凝霜。
「喂,我的水妹妹,你最近好不好啊?」透過無線回路跳過來的,是不懷好意的聲音粒子。
她咬了下牙,強壓下竄上心頭的厭惡。「有什麼事?」
「喲!口氣干麼這麼冷淡啊?沒事就不能打電話來問候一下啊?畢竟我們是兄妹啊!」
「我現在很忙。」
「我知道,你什麼時候不忙呢?那些大老板不好伺候吧!在公司壓榨你,回家該不會也要你來個特別服務——」
「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吧!」李相思冷冷地打斷兄長。
「好吧,既然你沒時間跟我閑話家常,那我就開門見山吧!」幾聲短促的陰笑。「我最近看中另一家店面,位置很不錯,房東也急著要月兌手,價錢開得很合理,不過嘛……」
「你手邊現金不夠嗎?」她聰穎地接口,早料到兄長打電話來的目的。
「唉!其實我也很想去貸款的,不過你也知道,我在銀行信用不太好啊,真要借的話,只能去找高利貸了。」
「你缺多少?」
「五百萬。」
真是獅子大開口!李相思漠然尋思,不過這胃口也是她養大的,自從她一年前被這個多年不見的親哥哥找到後,便不時要應付他的經濟危機。
「我沒那麼多錢。」
「我知道這數目不能說太小啦,不過以你的能力,應該不成問題吧?這麼一點錢,隨便跟那些大老板嗲幾聲就有了!」
「你到底以為我是做什麼的?我只是普通的秘書。」
「少來!我妹妹長這麼漂亮,身材又一級辣,給人家當秘書,會不會太暴殄天物了啊?干麼賺錢賺那麼辛苦呢?你就跟老媽一樣,靠男人吃飯就好了嘛!苞膩了這個,再去找下一個,不過你也要小心,千萬別跟老媽一樣傻,放真感情進去——」
「你說夠了沒?」李相思聲音結凍,如極地擲落的冰雹。
「我的好妹妹生氣了啊?好、好,我不說了。」干笑兩聲。
「下禮拜我會匯一半進你的戶頭。」
「還有另一半呢?」
「你當我是提款機嗎?我說了我沒那麼多錢,自己去想辦法!」話語甫落,她立即切線。
螢幕上,閃著斷線後微弱的冷光,好似瀕死的病患,掙扎地喘最後一口氣。
她默默瞪著那光滅去。
這就是她的哥哥,欠債時會想到拿妹妹去抵押,缺錢時會厚臉皮地跟妹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