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該行動了。
但不知怎地,她遲遲下不了手,就連只是打開他桌上的電腦,指尖都強烈顫栗。
李相思停下畫月的手,怔怔望著。
這手,曾經為了拿回殷樊亞要送給妹妹的咕咕鐘,扭傷了,是否從那時起,傷口便一直不曾痊愈,所以才會顫抖地沒法打開他的電腦?
可她……必須打開。
就算這傷多深、多重,就算未來還要一再地受傷,她也絕不能卻步。
她必須做,如果做不到,她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他身邊,她當然不是因為愛他才留下的,是為了完成對衛襄的承諾。
她一定得做。
李相思深吸口氣,推開那扇與殷樊亞辦公室相連的門,來到他辦公桌前。
他辦公桌的抽屜都上了鎖,她用萬能鑰匙打開,借著迷你手電筒的燈光,一一檢閱內部文件。如她所料,並沒有關于收購案的機密資料。
她坐在他座椅上,拿方才描摹月形的手指,按下電腦開關——
你愛上他了。
開機時硬碟運作的聲響,听在她耳里,卻像是衛襄對她毫不客氣的逼問。
不,她不愛他。
你愛上他了!
她不愛不愛不愛!
李相思臉色刷白,驚懼地瞪著逐漸亮起的電腦螢幕。
她怎麼可能愛他?她很早以前就立誓不愛任何人!
她不能愛他,不能將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這太危險了,媽媽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她愛上有婦之夫,不計名分跟隨對方,最後只落得慘遭拋棄的下場。
相思,她的名字便是詛咒,是烙在她身上永遠都褪不去的血印,她應該謹記教訓。
她不愛任何人,她要竊取那些機密資料,她必須那麼做,一定要做……
李相思緩慢地將雙手擺在鍵盤上。
殷樊亞的電腦需要密碼才能登入,她曾經幾次用眼角余光瞥見他按下八位字母——她閉上眸,用心回想他敲打鍵盤的順序與方位,五分鐘之內模擬了數十組密碼,終于破解成功。
進去了。
她瞪著螢幕,完全感受不到絲毫冒險的喜悅,從前每當她成功竊取某家公司的機密,她總是興奮得胸口發熱,但如今,那里只有一片冰涼的死寂。
她按滑鼠,點選相關的檔案,傳輸到事先備好的隨身碟。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散亂的跫音。
她心神一凜。
怎麼回事?有人來了?是回來加班嗎?現在已是深夜了啊!
資料傳輸完畢,她迅速抽出隨身碟,關電腦,將方才打開的抽屜重新鎖上。
只是這麼短短幾秒,腳步聲已來到門外,有人推開門。
來不及了!李相思目測距離,放棄躲回自己辦公室,嬌軀一溜,縮進辦公桌下。
來人是殷樊亞。他打開燈,將某樣東西重重拋向沙發,然後自己也往那里沉落。
李相思豎起耳朵傾听,鼻尖隱約嗅到一股酒味。
他暍過酒了嗎?為什麼?
她胡亂地想著,忽又听見一聲火柴擦燃的細響,送來淡淡的煙味。
他也抽煙?
她怔住,跟在他身邊這幾個月,她從不曾見過他抽煙,也沒任何跡象顯示他會,但原來他跟她一樣,偶爾也會抽煙。
李相思緊握雙手,努力消化著這意外獲得的資訊——她對殷樊亞的認識,還太少太少,少到她又是惶恐,又是感傷。
好想,好想再多了解他一些……
他緩緩地吞雲吐霧,正當她以為,他或許就要這樣抽到地老天荒時,室內陡地響起一道破空的聲音,然後,是玻璃撞破的碎響。
她胸口一震。
他在做什麼?丟玻璃杯嗎?
滿腔疑慮尚未理出頭緒,便又听見他擲出另一只玻璃杯。
這回,比上次還用力,更帶著某種難以傾吐的怨怒。
她震驚地幾乎無法保持靜默——他是怎麼了?她從不曾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向是冷靜的,不是嗎?總是那麼氣定神閑,仿佛天塌下來也可以一笑置之。
可現在……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李相思咬緊牙關,壓抑著過分劇烈的心跳。
他開始撾牆,一下,又一下,每一記都是雷神劈下來的怒錘,狠狠地,撞在她心上。
他瘋了!她絕望地想,他要槌到什麼時候?再這樣下去,他的手會受傷的,會流血的,他瘋了,真的瘋了!
一聲軟弱的嗚咽威脅要叛逃,她連忙搗住唇,硬生生地阻止。
而他還繼續槌牆,槌著,卻不叫不喊,不以任何嘶吼咆哮宣泄怒氣,唯有逐漸粗重的呼吸,伴隨著咚咚聲響,敲痛她的心。
她不覺用雙手搗住耳朵。
拜托!停止吧,快停吧!她受不了了,無法忍受這種沉默的、卻足以震聾人心的發泄……
但他仍不停止,她頹然垂落雙手,無神地睜著眼,瞪著隔開她與他的辦公桌木板。
如果他不停止,她就出去。
如果他堅持這樣傷害自己,她就讓他憤怒的矛頭轉向她。
如果他瀕臨瘋狂,她就陪他一起。
她知道,這一出去,她間諜的身分就會暴露,他很聰明,一定能馬上猜出她這種時候在他辦公室做什麼。
所有真相都會大白,所有謊言都瞞不住。
所有秘密最後也許都會成為心碎的線索——
「樊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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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亞,是我。」
蒼白的燈光下,一道縴細的身影幽幽地從辦公桌底下飄出來,盈盈落在他身前,臉色比燈光還白,如雪一般清冷。
殷樊亞注視著她。
抽去半截的煙還在指間灼燙,微微瘀青的指節發痛著,酸澀的眸泛著幾條憂郁的血絲。
他看著她,喉腔抽搐著,好不容易擠出沙啞的言語。「你在這里做什麼?」
「你猜不出來嗎?」毫無起伏的聲調听起來像機器人。「我來偷東西。」
「什麼東西?」
「這個。」她將隨身碟遞給他。「這里有‘弘京’最近打算收購那家IC設計公司的機密資料。」
他接過,用發痛的手緊緊鎖在掌心,幽眸仍凝定在李相思身上。
「我是商業間諜。」她開始自白。「我來‘弘京’應征是有目的的,有人指示我來接近你,贏得你的信任,伺機竊取商業機密。」
「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透露雇主是誰,我們這一行也有規矩。」李相思面無表情。「還有那天在溫泉旅館,其實我的確是跟一個男人約了,那人……是路柏琛。」她頓了頓,等待殷樊亞的反應,後者卻保持深沉的靜默,她咬了下牙,強迫自己把一切和盤托出。「我的雇主托我留下路柏琛外遇的證據,威脅他離婚,所以我就約了他,故意誘惑他,利用針孔攝影機拍下照片。」
殷樊亞不語,幽黑的眼潭如千年古井,看不出一絲波動。
李相思閉了閉眸,忽然能體會到古代嬪妃投井自盡的心情,那是一種永遠找不到出路的絕望。
她自嘲地牽唇。
「你們上床了?」千年之後,有個聲音從井底傳來。
「沒有。」她痛楚地告白。「我們……只是一個吻而已。」
「一個吻?」他聲調怪異。
她咬緊牙關。「我需要證據。」
「到底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我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
「我剛說了,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去你的規矩!」
殷樊亞忽然爆出的粗口震撼了她,她惶然一顫,他則是緊盯著她,更走近她一步,偉岸的身軀幾乎與她密合相貼。
大掌,威脅似地搭上她後頸。「告訴我那人是誰。」
她渾身緊繃,汗毛豎立。「那人……曾經救過我,是我的恩人。」無論如何她絕不招出衛襄的名字,這是她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