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異的悲涼感攫住了她,她覺得自己困住了,像只孤單的土撥鼠,被遺棄在這地底深處,既可憐,復又可笑。
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連這點小小事也搞不定?在地下道里迷路了?這話傳出去,恐怕會讓一票人笑死。
為何她繞來繞去,就是找不到出口?明明霆禹的公司就在咫尺之遙,明明他就在不遠的地方,為何她到不了他那里,抓不住他?
她怎會這麼笨!敝不得霆禹不敢帶她去紐約,她確實是迷糊鬼,確實只會拖累他。
他的人生一向有計劃,對事業野心勃勃,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跟他並肩作戰的伴侶,不是像她這種只會扯後腿的笨蛋!
敝不得他不想帶她去紐約,怪不得他要留她一個人在台灣——
沈靜眼眶熱了,一顆極酸極澀的橄欖卡在喉嚨里,一股極悲極痛的浪潮在心海里涌。
她不要留在這里,她不要一個人在台灣,她想跟他一起去,永遠都跟他在一起。
「不要丟下我,霆禹,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她哽咽著自言自語,朦朧著眼,在一片渺渺茫茫中找出路。「我答應你我會學著照顧自己的,我一定不會拖累你,你相信我,相信我……」
在嗓音破碎前,她總算找對了出口,她連忙抹去軟弱的淚水,吸了吸微紅的鼻子,強逼自己揚起微笑,坐電梯上樓。
來到孟霆禹公司門口,她正想請櫃台找他,一個穿著迷你短裙、玉腿修長、打扮時髦的女人剛巧走出來。
她上下打量沈靜。「你找霆禹?」
「是。」沈靜轉向她。「可以麻煩你幫我叫他出來嗎?」
「他現在跟客戶開會。你是哪位?」
「我是他女朋友。」沈靜慌張地解釋。「他忘了帶一份文件了,我是特地替他送過來的。」她取出牛皮紙袋。「可以麻煩你把這份文件交給他嗎?我怕他開會時要用到。」
斑麗娜沒接過文件,明眸將沈靜整個人銳利地瞧了個仔細,然後細眉一揚,薄唇一撇。
「也不怎麼樣嘛。」她喃喃批評。
「什麼?」沈靜沒听清。
「沒事。我是說我正好要出去,沒辦法幫你。」頓了頓,眼底閃過一道詭異的光。「不如你自己送進去給他吧,會議室就在那邊。」
沈靜順著高麗娜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不疑有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你,我馬上去。」語畢,她匆忙便往會議室去,沒注意到高麗娜嘴角不懷好意地一彎。
來到會議室門前,她透過門扉上的玻璃,一眼便看見孟霆禹正為客戶做簡報,她朝他揮揮手。
他沒看見,她急了,輕輕敲了敲玻璃,又揮揮手。
他總算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不只他一個,幾乎室內所有人都好奇地往她瞧過來。
孟霆禹臉色一沉。
她打開門,將文件袋送交至他面前,小小聲地說︰「霆禹,我幫你把報告拿來了。」
「什麼報告?」他皺眉。
「你今天要用的報告啊。你不知道,我發現你忘了帶,好緊張啊,急忙從公司趕過來。」
他沒答腔,接過紙袋抽出里頭的文件一瞧,表情一變。「這是我前兩天要你用碎紙機絞掉的文件,你還拿來做什麼?」
「什麼?」她怔住。
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才恍然憶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當時她接過文件,隨手往皮包里一塞,後來就忙忘了,偏巧今天把這只皮包帶出門,才鬧了這個烏龍。
「對不起,霆禹,我忘了……」道歉的言語,凋萎在唇畔,她倉皇地望著他極端不悅的神情。
「霆禹,這位小姐是誰啊?」某個客戶忽然朗聲開口,語氣里帶著濃濃的調侃味。「是你女朋友嗎?長得真秀氣。」
「你女朋友給你送文件來嗎?真不錯啊,對你真好。」另一個客戶閑閑接口。
言下之意便是︰你連重要文件都忘了帶,還怎麼指望你替我們顧好投資績效?
孟霆禹很明白,對這些隨手就能拋出上億資金的金主而言,投資什麼商品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替他們賺到更多的錢,一個不夠審慎精明的交易員是得不到他們青睞的。
沈靜今日闖下的禍,很可能害公司丟了這幾個處心積慮經營許久、好不容易才拉攏來的重要客戶,他怎麼對得起部門其他同事?
一念及此,孟霆禹臉色鐵青。「抱歉,請大家等我一下。」他強自鎮定地掃了眾人一眼,展臂半推半拉,將沈靜拖離會議室。
直把她推到公司門外,他才在樓梯間朝她低聲咆哮。
「你到底來做什麼的?你上班也快一年了,難道不曉得人家開會開到一半闖進來,很沒禮貌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刷白了臉。「我是怕你……」
「我拜托你,用用腦子好嗎?」他沒給她解釋的機會,雙手捧住她的頭,惡狠狠地瞪她。「你怎麼都說不听啊?做事老是這麼糊里糊涂的?你要我怎麼放得下心?!」
「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霆禹,我發誓以後不會這樣了。」
「以後不會了?這種話你說過幾百遍了?到現在還是這樣!」他厲聲怒斥,暴跳如雷。
她驚駭,說不出話來。
孟霆禹看著她怔愕的臉,看著她顫著身子,環抱著縴肩,像受驚的兔子般整個人縮成一團,他又氣,又急,又是心疼,卻也心冷。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不能一輩子,守著永遠長不大的她。
胸口跳動的心,慢慢地,長上一層硬硬的繭,包裹住柔軟的肉,阻隔了溫熱的血流——
「我看我們還是干脆點,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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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後,孟霆禹整裝出發,前往紐約。
沈靜趕往機場送他,在送客大廳攔住他,淚眼婆娑,哭著求他一定要回來,她會在台灣乖乖等他。
他百般想安撫她,勸她斷了兩人情緣繼續的念頭,她卻怎麼說都不听,堅持不肯分手。
到了最後,他冷下臉,不理她。
她坐在他身畔,緊緊地揪著他臂膀,一聲又一聲,細細地啜泣,又怕他嫌煩,不敢哭得太明顯,不時以玉手掩住唇鼻,藏去嗚咽。
時光,在她極度的不安與憂傷中,冷漠地向前,終于,她再也挽不住,只得含淚目送他通關。
她執著地追隨他的背影,不肯放棄,直到那影子遠遠地淡了、細了,成了一根針,扎在她心頭肉上。
鮮血,涌出。
她哭倒在地,用了好大的力量,才振作起癱軟的雙腿,攀扶著牆,踉蹌著來到機場大廳外,目送飛機起飛。
她不確定他坐在哪一架飛機上,不曉得究竟是哪只龐大如怪物的飛鳥,餃走了她心愛的人,她只是悵惘地佇立在那里,看著飛機起起落落。
從日正當中,守到彩霞滿天,再到夜色蒼茫。
懊回家了,他早離開了,就算她望斷了台灣的天空,也望不到他。
懊走了。
她像植入了語言程式的機器女圭女圭,一遍又一遍地自說自話,也許連自己也不明白在說什麼,沉重的步履印在路上,每一個,都是心碎的線索。
心,是碎了,然而胸懷里,還顫顫地抱著一絲希望。
也許,他會打電話來,也許,他說分手只是一時氣話,也許等他氣平了、想通了,他會再回來找她。
對,她要相信,事情還未到絕望的境地,四年的情絲絕非一劍就能斬斷,那是綿密的、堅韌的,無法輕易扯開的網。
斷不了的。
一定斷不了。
她說服自己,熱切地盼著他捎消息來,她等在信箱前,等在電話前,等在電腦前,等在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