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自己終會等到他的字,他的音,他的人。
她盼呀盼,等呀等,歲月碾過她的臉,踐踏她的心。
時間,在她字典里成了一個難以辨認的符號,一個無法下定義、也看不到解釋的符號。
她恍惚地任那符號在每一樣她接觸的事物,無情地做記號。
直到某一天,她痛痛快快地大病了一場,熬過懾人的高燒後,醒來。
她神智醒了,執著的情,也徹悟了。
她坐在地上,沈默地看著自己的身影,在月光下悠忽地晃動。
不能怕寂寞喔,沈靜,要習慣。
她靜靜地告訴自己。
因為以後,你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只有孤獨的影子,陪伴自己。
在那個月光泠泠的夜晚,在那個四下寂靜、唯聞她自己淺促呼吸的夜晚,她,忽然懂了。
原來人,並不是一天天、一年年,慢慢變老的。
是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是在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時候,乍然老去。
是這樣變老的——
第四章
沈靜拉回幽蒙的思緒。
夜晚,她在自家屋里,悠悠地跟莊曉夢與童羽裳分享孟霆禹歸國的消息時,兩個好姊妹都是大為震驚。
「那家伙還回來做什麼?」莊曉夢首先開炮。「他居然還有臉回台灣?他怎麼不待在美國死一死算了?」
炮聲隆隆,嚇得隻果咬到一半的童羽裳心驚肉跳,整個人差點從沙發上彈跳起來。
「曉夢,你好犀利。」她睜大眼,呆了兩秒,忽地噗哧一笑,豎起拇指。「不過說得好,贊。」
「他說公司派他回來主持一件收購案。」相較于好友的激動,當事人沈靜反倒顯得老神在在,連說話的嗓音都是清清如水。
「收購案?該不會是要欺負哪家可憐的小鮑司吧?」莊曉夢冷哼。「這種人工作的公司肯定是那種沒良心的大企業。」
「听說,他現在在『譚氏投資集團』工作,頂頭上司就是譚昱。」
「譚昱?那個譚昱?」莊曉夢睜大眼,好驚愕。雖然她進「翔鷹」工作是這幾年的事,但當年譚昱為了追求佳人,不惜收購「翔鷹」的事件可是驚天動地,到現在都還膾炙人口。「你說孟霆禹的老板就是譚昱?」
「嗯。」沈靜點頭,
「這下可好,真的讓他功成名就了,可惡!」莊曉夢忿忿然地撇嘴。
「怎麼回事?」童羽裳不曉得來龍去脈,好奇地追問。「那個譚昱很厲害嗎?」
「譚氏家族在紐約可是赫赫有名,譚昱也是華爾街響當當的人物。」莊曉夢雙唇廝磨,超不悅。「居然讓那個薄情男跟到譚昱,真是讓他賺到了!」
「這樣啊。」童羽裳其實還是沒弄清楚,不過大概也猜到薄情男進了一間很不得了的公司,跟了一個很不得了的老板,現在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志得意滿。「真不公平!這種人還讓他事業有成,荷包賺滿滿!」銀牙用力咬隻果,果肉在唇腔里無助地碾碎。
「怪上——老天沒長眼啦!」莊曉夢硬生生將說了一半的字眼繞回來,怕篤信基督的童羽裳听到她侮辱上帝會發怒。
童羽裳自然也听出了這番轉折,抿唇一笑,拍了拍好友粉頰。「曉夢真乖,不可以亂說話喔。」
莊曉夢沒好氣地橫她一眼。
童羽裳輕輕地笑,回過眸,發現主角一聲不吭,靜靜地啜飲紅酒,頓時收起嘻笑的表情。
「靜,你還好吧?」
「我很好啊。」沈靜淺淺勾唇。
「真的沒事嗎?」童羽裳和莊曉夢,一左一右,夾在沈靜兩旁,擔憂的眼直瞅著她。「你不要硬ㄍㄧㄥ喔,有什麼不開心的要說出來。」
「我沒有不開心。」沈靜還是一派淡然。
其他兩人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你老實說,你現在是什麼想法?」童羽裳首先直率地開口。「前男友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當然有感覺。」
「什麼感覺?」
「這個嘛……」沈靜把玩著酒杯,凝睇著杯緣的眼,略微迷蒙。「很復雜,我很難形容。」
「你說說看嘛。」童羽裳撒嬌地央求。「你應該很恨他吧?會不會想一腳把他踹到太平洋去?」
沈靜搖頭。「我不恨他。」
不恨?
莊曉夢與童羽裳再次交換一眼,這下,更加憂心忡忡了。
沈靜不恨那個負心人,難道還愛著他?
「你不會這麼傻吧?靜。」童羽裳轉過好友的臉,顰著兩彎月眉,神色凝重。「那家伙曾經對不起你啊!他拋棄了你,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你記得嗎?你不可能到現在還放不下他吧?」
「誰說我放不下了?」沈靜反問,仿佛覺得好玩似的,秀眉一揚。
「可是……」
「你不是說你對他還有感覺嗎?︰壯曉夢插口。
「我是說,我見到他時感覺復雜,並不是說我還愛著他。」沈靜微微一笑,優雅地啜了口紅酒。
「這什麼意思?你不愛他,也不恨他,那到底是什麼感覺?」兩個女人茫茫然,不懂。
「不愛了,就一定要恨嗎?」沈靜淡淡地反問。「我對他,既不是愛,也不是恨,就像見到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那樣。」
「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
「嗯,大概就是那樣。」
不懂。
童羽裳和莊曉夢啞口無言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心思。
沈靜微笑了,忽然感覺胸口一陣悸動,一波波的暖潮柔柔地蕩漾——她可愛的兩個好姊妹啊,她們是真的很為她擔心。
但她們其實無須如此憂慮,因為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靜了,她已經長大了。
「總之,他約我改天一起吃飯。」
「什麼?!」她平平淡淡一句話,對其他兩人,卻是威力十足的震撼彈。「他約你吃飯?」
「嗯。」
「你答應他了?」
「還沒,我還在考慮。」
「你瘋了!靜,還考慮什麼啊?!」莊曉夢整個人跳起來,童羽裳也變了瞼色。「跟這種負心漢吃什麼飯?你應該把他趕得遠遠的,要他永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
「問題是,他已經出現了。」
「叫他滾回去!版訴他,台灣不需要他,你不需要他,叫他滾回他最愛的華爾街去!他不是一直想功成名就嗎?好啊,他現在做到了,可以在紐約好好享受他的榮華富貴了,還回來找你做什麼?︰壯曉夢氣憤得咬牙切齒,揮舞的雙手像在台上徒勞地想爭取臂眾眼光的小演員。
沈靜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站起身,盈盈走向她,輕輕攬下她一雙藕臂。「曉夢,你別激動。,一
「叫我怎麼不激動?那種爛人,讓我看到他,一定扒他的皮、挖他的心!二壯曉夢惡狠狠的,橫眉豎目,頗有街頭大姊大狂囂的架勢。
童羽裳坐在沙發上,深有同感地望著莊曉夢,正想上前助陣時,眸光一轉,落在沈靜溫柔似水的臉上︰心念一動。
「曉夢,你冷靜點,這事讓靜自己去處理吧。」她細聲細氣地勸。
莊曉夢听了,一愣。「童童!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你別忘了,靜可是我們當中最成熟穩重的那一個,她該怎麼做,還需要你教她嗎?」童羽裳慢條斯理地說。「她一定能處理得很好,我們要相信她。」
莊曉夢怔了怔,糾葛的情緒慢慢打開,她望向沈靜,幽幽嘆息。
「童童說的有道理,靜,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我相信你能處理得很好。」
「謝謝你們,曉夢、童童。」沈靜一手拉一個,清淺的笑意,在翦翦秋水里晃漾。「別擔心,我知道怎麼做。」她溫聲安慰兩個手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