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好看的字,難道……是她?
心韻,像開了閘便擋不住的賽馬,氣勢萬鈞地奔騰著,顧不得兩個同學好奇的目光,他一把搶過信,找了個僻靜所在,迫不及待地展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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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歐陽拿起一面鏡子,察看自己儀容。
透明的鏡面,映出一張五官分明的臉,還是一樣俊秀得令人驚嘆,但膚色不像從前白皙了,曬成淡淡的古銅色。
這是一年來,在烈日當空下,日日體能操練的成果。
歐陽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臂,也比一年前粗壯多了,長了些肌肉,身高也抽長了些——現在站在她面前,應該差不多一般高了,不會再矮一個頭。
不知她看到這樣的自己,是否會吃驚……
「歐陽,好了嗎?校長在等你嘍。」同房的室友探頭進來喊。
「知道了。」他揚聲,最後再確認一次自己儀容整齊,接著打開抽屜,拿出一疊仔細收好的信箋。
這些,全是她捎來的。
他望著那淺藍、淺粉各色顏彩的信箋,嘴角不著痕跡地一彎。
將信箋藏入行李箱最底部後,他又從桌上拿起一尊小木雕,雕的是只可愛的兔子。
這只木雕兔子,是他打算送給外婆的。外婆屬兔,這兩天正巧要過生日了,若是他能親自送上這份小禮物,她一定很開心。
將兔雕也收入行李箱里後,他落上鎖,提起行李。
首先,到校長室跟校長及幾位老師道別,听他們溫言勉勵,期盼他離開輔育院後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別再犯錯了。
他默默地听,沒顯出一分不耐煩。
「……校長知道你跟喬旋、鈴鈴交情很好,你出去以後,要是有機會見到他們,也要勸他們好好做人,彼此互相鼓勵。知道嗎?」
他點頭。
「好了,你可以走了,已經有人在外頭等你了。」
他心一跳。
有人在等他!是誰?是阿嬤,或是她?或者,兩個人一起來了?
今天不是假日,她大學里應該有課,不可能來接他吧?大概是阿嬤,阿嬤那麼久沒見到他,一定很激動。
歐陽深吸口氣,臨出院門前,忍不住又繞去洗手間,瞪視鏡中的形影。他從來不是愛漂亮的人,但不知怎地,今天特別介意自己的外表——發型會不會太呆了?襯衫洗得夠干淨嗎?褲管好像有點太短了,鞋面上似乎有些灰……愈看愈不滿意,全身上下都挑得出毛病。
在洗手間里磨了許久,磨到濕漉漉的牆面幾乎都可以長出蘑菇,他才不情不願地走出去,走向大門。
門口的警衛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他卻緊張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低著頭走出大門,好片刻,他只是釘在原地,像稻草人似的無法動彈,烈日當空曬下,他的鬢邊直冒汗。
細碎的足音朝他逼近——有人走過來了嗎?還是他听錯了?
他屏住呼吸,不敢抬眸確認,只能豎起耳朵,更仔細地去分辨。
接著,一雙酒紅色的女圭女圭鞋映入眼簾。
是個女生,腳踝很白、很縴細的女生,腳背隱隱選出一抹淺淺的粉紅色,很可愛的粉紅色。
歐陽覺得自己像白痴。
不就是一雙腳嗎?為什麼能讓他整個人都看傻了,口干舌燥,心跳亂得像敲著一首狂飆的舞曲?
「你反省餅了嗎?」嗓音隨風揚起,輕輕地拂過他耳畔,和他記憶中的類似,卻多了幾分沙啞。
「抬起頭來。」她命令。
他咬住牙,抬眸,這一看,胸口如遭悶擊,一下喘不過來。
她變了,不是他印象中那個清湯掛面的高中女學生了,她的頭發長長了,軟軟地飄在肩上,她穿著細肩帶小洋裝,搭一件酒紅色開襟薄外套。
她長大了,已經有半熟女清純又嫵媚的風情,她是個大學生了。
他還以為自己長高了些,會離她近一點,但好像,更遠了……
「你反省餅了嗎?」她再問他一次,聲嗓更加沙啞,澱著某種令他沈心的憂郁。
他蹙眉,倔強地不說話。
她忽然甩他一耳光,聲音清脆,力道卻不是太重,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反而是她接下來的斥責教他胸口擰疼。
「你這笨蛋!你到底曉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她瞪視他,眼眶慢慢地、教他心慌意亂地泛紅。
然後,她做了另一個更令他驚慌的舉動——展臂擁住他。
「你在做什麼?」
她沒立刻回答,緊緊抱著他,他能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體溫,以及屬于女孩的、好聞的馨香。
嗅著那馨香,他不禁一陣暈眩。
「阿嬤……去世了。」暗啞的嗓音,沈沈如喪鐘,在他耳邊敲響。
他愣住,腦海一片空白,捉不住她話中涵義。
「阿嬤前兩天在醫院……過世了。」
阿嬤……死了?
那個每次把他從警局接回家,都會下一碗面給他吃的阿嬤……死了?
他木然站在原地,目光無神,天地在這一刻都安靜,烈日當空下,他有種奇異的感覺,彷佛自己被遺棄在世界盡頭。
案親憎恨他,母親不要他,唯一最疼他的外婆也走了。
他親手為阿嬤做的木雕,來不及送出去了……
「阿嬤在醫院,一直喊你的名字,她很遺憾不能見你最後一面,她一直吊著最後一口氣,想見你一面,可惜還是撐不住——」
兩天。如果他能早兩天出來,如果他一開始不要被關進這里,他就能見到阿嬤最後一面了。
懊怪誰呢?難道不是他自己的錯嗎?
她稍稍推開他,他體膚瞬間冰涼。
她眨眨眼,似是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倏地,她輕抽口氣。「阿杰,你哭了?」
她說什麼?誰哭了?他嗎?別開玩笑了,他從不哭的,已經不知道幾百年沒掉過眼淚了,他怎麼可能哭?
「阿杰!」她再度擁抱他,將他微濕的臉龐壓在自己柔軟的胸前。「你別這樣啊,沒關系的,你還有我,姊姊會陪著你的,你別難過,還有我啊……」
她的懷抱好柔軟,他幾乎想賴著永遠不走,但她在說什麼?她說的話絲毫不合邏輯。
他掙月兌她,抬起頭來。
「我沒有姊姊,也沒有家人,我唯一的親人已經走了,我在這世上……就是一個人了。」
「誰說的?你還有我啊!」她反駁。
「你不是……」
「我就是你姊姊!」她尖聲打斷他,明眸盈著淚光。「你還記得那次你過生日時,我幫你留著的那個願望嗎?那個願望就是我!我替你許了願了,這輩子你永遠會有我這個姊姊關心你!」
這就是她替他收藏著的願望?他怔然。
「我告訴你,我這人說到做到,你別想搞砸我替你許下的願望!」
她話,說得好硬,可摟住他的嬌軀,卻是那麼柔軟。
好溫暖。他斂下眸,緊繃的身子緩緩地、緩緩地放松。
一分鐘就好,就這一分鐘,讓他放縱自己,貼在她的胸前,汲取一點母性的溫暖。
或許,他的確需要一個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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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說是她希望有個弟弟。
隨著歲月的流沙,一粒一粒消失在指縫間,童羽裳慢慢地領悟,其實是她,很希望能擁有某種可以永遠抓住的東西。
某種永遠不變的關系,某種可以死賴著、毋須擔心自己索求太多的感情。
除了親情,她想不到這世上能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海枯石爛畢竟只是神話。
歐陽或許需要一個姊姊來關心,但她,更希望有個與自己很親很親的弟弟,他,會在她寂寞的時候陪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