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夢同樣保持靜默,事實上她也完全插不上話。
「……對了,曉夢姊。」Tina微笑轉過頭,像是忽然注意到她的存在。「妳跟未濃交往多久了?」
曉夢「姊」。莊曉夢默默在心中重復這稱謂,櫻唇很勉強才能彎起笑弧。「快半年了。」
「未濃很體貼呢!苞他在一起一定很開心吧?」
他很體貼嗎?「嗯,很開心。」
「以前未濃追我的時候,還每天開車接送我上下課呢。我報告不會寫,他上圖書館幫我找資料,還陪我用功到大半夜,考試的時候,他怕我緊張,就坐在教室窗外大樹下一面看書,一面陪我。還有啊,有次我感冒發燒,他連自己的考試都顧不得了,趕來宿舍照顧我……他真的是個很棒的情人呢!」Tina嬌聲贊嘆,憶起過往的戀愛史,美眸綻著夢幻的神采。
真的那麼棒嗎?
莊曉夢默默听Tina傾訴往事,胸臆的酸浪又開始翻滾了,一波過去,一波又來,不客氣地重擊著她。
原來她以為工作第一的男人,也曾經那樣為自己的女友費心,伴讀、陪考、天天接送。她一直以為他不懂得寵女人,原來他也曾經寵過。
他說自己喜歡堅強獨立的女人,可他以前交往的對象卻是這麼一個年輕可愛的小妹妹……
「夠了沒?」墨未濃總算開口,很不悅地攏眉。「過去的事別再提了。」
「哎呀,你害羞了嗎?」Tina笑望他。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再提那些。」
「為什麼不提?明明就不好意思還不承認。呵呵,伯母,其實妳兒子很可愛呢──」
被了沒?這樣的酷刑,她還要忍受到什麼時候呢?
莊曉夢如坐針氈,偏偏當著男友母親面前,她不能有一點不禮貌。她二十九歲了,是大姊姊了,不該跟一個年輕美眉計較,自尊也不允許她在男友的前女友面前失去風度。
她微笑,從頭至尾,她在心里默想著自己的好姊妹,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像沈靜一樣那麼從容又優雅。
終于,生平最長的一頓飯吃畢,她盈盈起身,禮貌地告退。
「伯母,很高興見到您,下次有機會我會專程去拜訪您。Tina,謝謝妳這頓飯,很好吃。未濃,我先走了,拜拜。」
她真佩服自己,能夠不顫抖著嗓音說這些客套話,她贊許自己,沒讓唇畔的微笑出現一絲歪斜,她應該好好獎賞自己,這麼大方的表現值得讓眾人敬自己一杯。
墨未濃送她下樓。「妳別介意Tina說的那些話,我跟她之間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我不會介意的。」那只是前女友不服氣的挑釁,她很明白。
「還有我媽,她今天對妳態度是冷淡點,不過我想她沒惡意,只是見到妳太驚訝了。」
是啊,都怪她去的不是時候。「沒關系,我懂。」
深邃的眸若有所思地瞅著她。「妳該不會在生悶氣吧?」
生氣的人不是他嗎?她澀澀地想,表面上卻故意嘟起嘴。「干麼?你以為你的女朋友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他看來釋懷了,點頭。「我知道妳不是。」
「知道就好。」她笑,心上卻在淌血。她其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大方呵!可她,必須是……
「要我送妳回去嗎?」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笑著擺擺手,轉身離開。
那徐徐前行的背影,很挺,很直,像一根不肯屈服在狂風暴雨中的勁竹,踩著細帶涼鞋的步履,很瀟灑,旁人看她走的每一步,都好似在傳達著女人的傲氣。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實一點也不驕傲,更無法瀟灑。
***獨家制作***bbs.***
深夜,沈靜屋里。
沈靜捧著本書,在燈下靜靜閱讀著,一旁的貴妃榻,童羽裳半躺著,雙手靈巧地打毛線。
夜很靜謐,很恬馨,音響溫柔地流泄出鋼琴聲,溜過城市的晚風,一下下吹著窗簾玩。
這樣的夜,很適合靜靜地、懶洋洋地度過,可惜讓一串粗魯的門鈴聲給破壞了。
兩個女人交換詫異的一眼,沈靜放下書,前去開門。
「唷,靜。」莊曉夢大聲打招呼,跌跌撞撞地闖進屋里來。「我來嘍!」迷蒙的瞳光一轉,抓著童羽裳的形影。
「童童也在啊,真是太好了!呃!」一聲酒嗝。
「怎麼了?曉夢,妳怎麼醉成這樣?」
「有嗎?我很好啊。」莊曉夢不承認自己喝醉。「妳們看,我還可以金雞獨立唷。」她抬起左腳,搖搖晃晃地擺姿勢,一個重心不穩,往下趴。
幸虧童羽裳及時跳起身,和沈靜一左一右接住她。「還說妳沒醉?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呵。」雙手在空中亂揮。「我告訴妳們喔,我今天看到未濃的媽媽了。」
「什麼?」
「還有他的前女友。」莊曉夢繼續報告,吃吃地笑。「她們兩個一起到他家,煮飯給他吃,他的前女友很會做菜喔,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哈。」
童羽裳蹙眉,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擔憂的眼神瞥向沈靜。
沈靜點頭,示意她一起扶著莊曉夢在貴妃榻上躺下。「曉夢,別再說了,來,躺好,我去泡杯熱茶給妳。」
「謝謝靜,我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莊曉夢攬過沈靜頸子,胡亂在她頰上親了親,轉過頭,望見童羽裳。「啊,還有童童,妳別吃醋,妳也對我很好,妳們兩個我都好愛好愛。」也在童羽裳臉上親了親。
「是,妳放心,我不會吃醋的,快躺好。」
莊曉夢人是乖乖躺下了,嘴巴卻不肯停,像失控的老唱機不停地播放著。
「妳們知道嗎?未濃對他前女友很好唷。妳們一定不相信,他居然天天接送她上下課,怕她考試緊張,還在教室外面陪她耶,哈!那個工作狂居然也會這麼寵自己的女人,我听了都不敢相信……」
「來,喝茶。」沈靜扶起她上半身,將一杯熱茶送近她唇緣。
她喝了幾口,躺下。「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男人說工作第一也只是嘴巴說說而已,如果真的有心,他也可以丟下工作不管的。」
「妳累了。」沈靜溫柔地睇著說個不休的好友。「閉上眼楮休息好嗎?」
莊曉夢不肯閉,眨著泛紅的眼,不停說︰「他說他不喜歡女人太依賴,其實不是的,他那個前女友不就很依賴嗎?他也很情願讓她依賴。所以啊,我想只是因為他愛我不夠深,如果他很愛很愛的話,就算我怎麼依賴他也無所謂的。」
她側過頭,忽然抓住童羽裳的衣袖。「童童,妳說,愛得比較深的人是不是注定要受傷?」
「曉夢──」童羽裳不知該如何回答,看著她紅腫的眼皮,知她一定狠狠哭過了,喉嚨梗住。
「我不想愛這麼多,這樣好累。」莊曉夢模糊地嚷道︰「真的好累。」
「對,妳累了。」童羽裳柔聲說,接過沈靜遞過來的毛毯,替她蓋上。「睡覺吧,好不好?乖喔。」
兩個女人像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哄得莊曉夢閉上眼楮,朦朦朧朧地睡去。
「妳看她,哭得臉都花了。」望著莊曉夢臉上不忍卒睹的殘妝,童羽裳心弦重重一扯。
沈靜默然,拿來濕紙巾,輕輕地替莊曉夢卸去殘妝。
氣氛寂靜,兩人默默看著莊曉夢就算在夢里也攢著眉的容顏,想象著她獨自在酒館里一杯接一杯地飲酒,眼淚一滴又一滴地墜落,都是心疼不已。
「靜,我是不是做錯了?」幾分鐘後,童羽裳將沈靜拉到一旁,啞著嗓子自責。「我不該勸曉夢大膽去戀愛的,我明知道在愛里受傷很痛苦,我還這樣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