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心暗許 第29頁

「原來我和她是雙生姊妹,怪不得會生得如此像了。」她嘆息。

「妳恨她嗎?」風勁問道-

雲霓默然半晌,搖了搖頭,「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輕聲說道。

「妳不怪她就好了。」風勁松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將珊瑚和這國家全托付給她了。

他告訴雲霓所有的計畫--

「我告訴風氏長老們,我挑起雪鄉和羽竹交戰,是為了讓這兩國無法插手千櫻的內亂,好順利發動政變,奪取王位。」

「可你其實不想要這王位。」雲霓聰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當我父親從風城舉兵的那一天,也是我們父子正式決裂的時候。」

雲霓憂傷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為何你之前從不肯告訴我?風表哥,為何要一直瞞著我?你知道嗎?我甚至懷疑你--」

「妳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會令我父親覺得奇怪。」他澀澀打斷她,「我父親很精明的,處處埋下了眼線,為了以防萬一,妳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來如此。」她頷首,終于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妳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里,竟藏著幾分她從前不曾得見的溫柔。

她心弦一牽,「風表哥,你好像……變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從前的你,不會這麼對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雖未點明,可兩人都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

風勁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妳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她,被軟禁在流風宮深處一間小屋,這小屋隱在一片林子後,人煙稀少,除了一個負責照料她的老嬤嬤,幾乎不會有人經過。

對于自己的處境,她似乎一點也不奇怪,鎮日只是坐在窗邊,靜靜望著窗外變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雲、看月、看星星,細細觀察每一個最微妙的變化,櫻唇總是淺淺抿著,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麼嗎?或者,什麼也不想?

風勁孤身來到小屋,低聲問老嬤嬤,「公主身子如何?飲食正常嗎?送來給她的餐點都吃了嗎?」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魚,怎麼也不肯吃。」老嬤嬤略略無奈。

「看來她討厭吃魚的毛病還是沒變啊。」風勁微微地笑,揮手逐退老嬤嬤,推門進屋。

听聞咿呀聲響,海珊瑚卻是動也不動,仍是撐著雙手趴在窗欞邊,看著窗外。

風勁拉了張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聲喚道。

她偏頭瞧他。

「我又來看妳了,妳高不高興?」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語。

她究竟有沒听懂他說什麼?風勁心一酸,表面卻揚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住,「妳在看什麼呢?」他話家常似的問道。

「看雲。」她終于有了反應,細聲應道。

「瞧妳看得那麼入神,有那麼好看嗎?」

「嗯。」她點點頭,明眸又望向窗外,「雲在天上飛,好開心。」

「是嗎?」他隨著她調轉視線,望向天際那一朵朵教風吹著流轉的雲。「妳希望自己是一朵雲嗎?」

「可以嗎?」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著他。

「當然可以。」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微涼的頰,「妳在我心中,就是一朵最軟最美的雲。」

「那我也可以飛嗎?」她認真地問。

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風勁的心擰得發疼,「傻丫頭。」他幽幽嘆息,攬過她縴弱的盾頸。

是真的傻了嗎?從那夜過後,她便成了這副痴痴傻傻的模樣,原以為她受了太大打擊,數日後便會恢復,可如今已過一旬,她的情況仍未見好轉。

懊不會這輩子就這麼傻下去吧?

他抽口氣,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嬌顏,細細盯著她,「妳听我說,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絲塵埃。

他忽地發怔,恍惚憶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時,便是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說了什麼?

「珊瑚,記不記得妳曾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有某個部分特別怕痛--還記得嗎?」他低聲問。

她卻好似完全不記得了,只是靜靜望著他。

「妳就是我的痛。」他捧著她的臉,手指發顫,「妳就是我心中最軟的那部分,妳知道嗎?」

她表情未變。

他喉間一縮,「妳……听懂我說的話嗎?」

她微歪著頭,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著他。

他深吸氣,一顆心痛得發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訴我,我父親是在青樓里找到妳的,堂堂公主竟被賣進了煙花窟,妳一定很怨吧?」他顫顫撫著她柔女敕的臉頰,「連我都不敢想象,妳長到如今,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著捉住他大掌,像從前一樣,扳著他的手指頭玩。

風勁看著她的舉動,眼眶忽地一熱,「珊瑚,珊瑚!」他攬她入懷,略微激動地喚她。「妳說話吧!妳告訴我,妳究竟受了多少苦?妳怕冷、怕痛,是因為曾領受過這滋味吧?妳常挨餓受凍嗎?是否時不時就要被人毒打一頓?」

她不語,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還調皮地扯弄著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見妳,真希望自己能及時將妳救出火坑……」他在她耳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現得太遲了,是不是?我若能早點與妳相識相知,興許妳就不會受那麼多折磨了。」

她忽然輕輕推開他,芙顏揚起,對著他露出細白的貝齒,無聲地嬌笑。

這樣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妳不恨我嗎?」他痴痴地望她,「我知道妳很怕我丟下妳,很怕我不要妳,我甚至想利用這一點,讓妳乖乖听我的話,完成我的計畫--我很壞吧?」他澀澀苦笑,「珊瑚,其實妳應該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點也不。他想,他懂得這微笑的含義。

「我倒希望妳能恨我,若是妳能恨我,哪怕只是一絲絲,我也不會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絲絲,他也下會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緊牙關,凝聚所有殘余的自制力,啞聲坦白,「對不起,珊瑚,我不得不拋下妳。」

她依然微笑著。

他卻忽然不敢看,別過眸,「為了阻止父親的野心,我打算親自率兵迎擊。王城里有一半騎兵是我的人馬,他們都奉我為主君,都以為我要奪取柄君之位,他們只听我號令,只有我才能領導他們。」他頓了頓,陰郁地繼續,「到時候,我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叛國賊,身為女王的雲霓,為了穩住政局,只能對我下格殺令。」

「格殺令。」她清脆地重復這三個字,像孩童牙牙學語,卻對話中含義不明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許不能活著回來--這事,她不懂最好。

風勁淡淡牽唇,捧起她容顏,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後,妳還會記得我嗎?」他嘆息般的問。

她不答話,只是睜著那水亮的烏瞳,瞅著他。

興許會不記得了吧?不記得更好。不記得,她便永遠不會再似從前那般心痛了;不記得,她便能永遠如現今一般快樂。

不記得,最好。

他深深地、長長地凝視她,期吩著能將她此刻的笑顏永鐫心版。

時光,在兩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無聲無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愛著,總盼著能鎖住永恆,可永恆哪,也只是一首千古傳誦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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