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細細品味她,在她還停留在他身邊的時候。
那麼,當有一天她飛走了,他還能擁有對她的回憶。
他看著她,用眼慢慢地、溫柔地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心來記憶這一刻甜美的滋味……
彎彎的羽睫揚起,他氣息一顫。
她要飛了?
他頓時六神無主,卻勉強自己展露一個溫和的微笑,「妳醒啦,睡得好嗎?」
「嗯。」她茫然頷首,片刻,神智才忽然驚醒,不安地扭動身子,退離他懷里。
原先暖透的胸窩瞬間一冷。
「你的傷還痛不痛?」她柔聲問。
他搖頭,這手臂的傷痛還及不上他心傷的萬分之一。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燒還沒退?」她關懷地。
「我沒事,別擔心。」他安慰她。
她靜靜望他,沉邃的美眸像在問他︰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沒騙妳。」他淡淡微笑。
他真正騙她的,不是這件事。
他真正騙她的,是告訴她,他可以毫無條件地將她送回風勁身邊。
他舍不得放開她,舍不得她走啊!
他猛然站起身,強笑道︰「外頭風雪應該停了,我出去瞧瞧。」
「火影。」她忽地喚他。
「嗯?」他回過頭。
她看著他,水眸一下亮一下黯,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他溫聲問。
她懊惱地咬唇,像責怪自己沒膽量,斂下眸,掙扎了好半晌。
「我……」她好不容易不定決心,洞外卻傳來陣陣叫喚。
「校尉大人、祭司大人,你們在哪里?」叫喚聲由遠至近,伴隨著凌亂的馬蹄聲。
「有人在找我們。」
火影掀開拿來當簾幕的大氅,提劍走出洞外。
不遠處,一個穿著千櫻邊衛軍服的軍官騎著馬,領著一小隊士兵四處察看,一瞥見火影,軍官立即策馬奔來。
「請問您是?」
「我是火影。」
「校尉大人!丙然是您。」軍官大喜,匆忙下馬,「下官是臨東邊衛軍騎兵統領,風成。」
風成?火影揚眉,是風氏的族人?
「因為兩位大人昨日未能進城,風將軍擔心兩位大人因為暴風雪在山區遇險,特命屬下前來尋找。」風成畢恭畢敬地解釋,「我們雪一停就出發了,找了兩個多時辰,終于找到您了。祭司大人呢?她沒事吧?」
「我沒事。」清冷的嗓音自洞口傳來。
風成轉過眼,視線觸及水月森沉淡漠的神情,不禁一愣。
她看他的眼神,好冷,好銳利,恍若她已經猜著了什麼,他驚疑不定,狼狽地咬牙。
「既然兩位大人都平安無事,下官就安心了。」風成手一揮,命屬下牽來兩匹馬。「馬匹都備好了,請兩位大人隨我上路吧!」
第九章
「你別太過分了。」水月冷聲道,直視眼前灰發蒼蒼的男人。
灰發蒼蒼,顯示他上了年紀,可並不表示老人甘願服老,那眼皮下的眸,依舊熠熠有神,一身將軍服,依舊威風凜凜。
他目光森冽地回望水月,「祭司『大人』說這話真讓老夫惶恐。恕老夫駑鈍,不知在不是哪里做錯了,值得妳如此『指責』?」他狀若客氣地問,刻意強調的字眼卻藏不住濃濃諷意。
水月不為所動,「我並沒指責風將軍的意思。您貴為大將軍,哪里是我小小女子能指責的?」
「小小女子?誰敢說咱們千櫻的護園巫女是小小女子?比起能呼風喚雨、傳神旨意的女祭司,我這區區帶領幾萬兵力的邊衛將軍算得了什麼?」風翔這話說來,酸得徹底,心頭不是滋味。
從三天前風成接來她和火影兩人後,他便立刻察覺到真正麻煩的不是火影。火影再自恃武功高強,也得服從他這個長官的命令,倒是這個能直達天听的女祭司,絲毫不買他的帳。
真正能挑戰他權威的,反倒是眼前這個女人。
就比方說這居高臨下的城牆吧,平常這兒是絕對不許閑雜人等上來的,何況還是個女人,可她只是站在入口處,用那對冷澈如冰的眼掃了一眼守衛的士兵,他們便唯唯諾諾讓開了一條路。
沒人敢惹護國巫女不悅,即便是他手下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而她侍奉的主子,可是天上的大神啊!
開玩笑!誰敢惹她?別說他底下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就連他這個官位和她平起平坐的大將軍,也得賣她三分面子。
愈想愈氣,風翔眼角抽搐,差點掛不住平靜的臉皮。
「我不是來挑釁將軍大人的。」瞧出他臉色不好看,水月淡淡開口,「只是想建議您一件事。」
「什麼事?」
「別拿火影的命開玩笑。」她一字一句道。
「什麼?」風翔臉色一變,好片刻,才強笑道︰「我不明白護國巫女的意思。」
「你明白的。」她冷冷道,「那天我們在山里踫到的意外,跟你有關吧?」
她猜到了!風翔皺眉,表面卻大呼冤枉,「護國巫女此言可真折煞老夫了,我就算向上天借膽,也不敢得罪火家的繼承人啊!包何況,我為何要安排那樣的意外?我跟你們二位無冤無仇。」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與你無關?」
「自然無關。」
「那最好了。」水月頷首,似笑非笑地望著風翔,「攝政王將火影派來這里,是讓你看管他,可不是讓你糟蹋他的。」她淡漠道。
「妳……」風翔聞言,大是驚愕。她怎會知道風勁派火影來邊城的用意?
似意欲解答他的疑惑,水月玉手探入袖懷,取出一塊白玉雕琢的令牌,風翔見了,更加駭然。
「這樣你懂了吧?」她低聲問,臉上還是毫無表情。
「我……」風翔定定神,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我懂了。原來妳也是……我們的人。」
原來護國巫女也站在他們這邊,能得她相助,這通往成功之路,不會太遠了。
迅速評估過情勢後,風翔展眉,得意地笑了。
那尖銳而充滿野心的笑聲,教水月听了渾身不舒服,她旋過身,俯望內城牆下方武裝整肅的軍隊。
狂風卷過,放肆地撩起她墨黑的發,與同樣色澤深沉的衣袂,她動也不動,靜靜望著那獨自立于隊伍前方的男人身影。
他孤身騎著匹黑色駿馬,在內外兩道城牆之間的廣場上,與面前千軍萬馬相互對峙,他們不肯听他號令行動,他也不願就此認輸。
「想要指揮我的人,可沒那麼容易。」風翔湊過來,以一副看好戲的姿態觀察底下情勢,「這些人個個驍勇善戰,有些人還打過十幾年前那場戰爭,憑他一個沒經驗的毛頭小伙子,想操練他們?簡直不自量力!」
對他刻薄的評論,水月只是輕淡一句︰「火影脾氣很硬。」
「是瑪?我倒想看看這小子能硬到什麼地步。」風翔冷笑。
忽地,城牆下方傳來一聲尖銳的馬嘶,火影策馬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進隊伍里,長劍出鞘,密密擋去四面八方的刀光劍影,最後凌身一躍,劍刀前伸,勾起一頂插著孔雀花翎的頭盔。
那頂頭盔,屬于風成,最受大將軍賞識的騎兵統領。
這頂頭盔一被摘下,所有人都呆了,不自覺往後退開,愣愣看著火影一個利落的鷂子倒躍,從容坐回自己馬上。
擒賊先擒王。水月微微一笑,他果然深得父親真傳,不愧是戰神之子。
「這……這小子果真有兩把刷子。」連在戰場上經驗豐富的風翔,都無法故作冷靜,聲嗓發顫。
水月垂首,藏去彎彎眉眼。看來,這些士兵再如何刁鑽抗命,也毋須她替他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