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那個黑衣姑娘就是水月吧?」另一個姑娘走出來,揚起一張清麗秀顏,好奇地問他。
他點點頭。
「你不是說過,她為人很冷淡,除了風勁,對誰都不理不睬嗎?」
「嗯。」
「那她怎麼跟紫姑娘那麼親昵?她們兩個看來交情似乎很好。」
「我也很納悶。」
「她剛剛好像叫紫姑娘『紫蝶』--這是我第一次听說她的閨名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說。」
「你的表情怪怪的。」美姑娘蹙眉望他,「還在為方才那兩個宮女說的話生氣嗎?」
他不語,漫漫沉思,心神飄遠。
「別氣了,人家紫姑娘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一副想殺人的模樣?」
「……」
她輕輕一跺腳,「花信!你到底有沒听見我說話啊?」
「嗄?」他眨眨眼,望向她,彷佛這才回神,「妳說什麼?」
她啞然。這是第一次,他跟她相處的時候如此不專心,明明是和她在一起,心思卻記掛著另一個女人。
他面對著她,卻想著別的女人……
她斂下眸,雙手悄悄交握,縴縴十指緊扣。
楓葉居。
天色漸漸暗了,濃雲霸氣地佔據了整片天空,重得像隨時要壓落地面。
這幾日天色總是這樣,陰沉沉的,教人心情也跟著晦澀下明。
紫蝶嘆息,拿著書卷,信步走到屋外。屋外有一方池塘,碧水清波上矗立著一座別致的木造涼亭。自從搬到這里後,她總在亭里讀書寫字,偶爾興致來了,也會彈彈七弦琴。
她步進涼亭,剛坐下不久,兩名宮女立刻端來茶湯點心。
「紫姑娘,請用茶。」其中一位畢恭畢敬地奉茶。
「啊,謝謝。」紫蝶接過茶,有些訝異地挑眉。
這兩個宮女正是昨日說她閑話的那兩位,不知怎地,昨兒個傍晚,她倆被花霧宮的總管遣到這兒來,說是專門服侍她。
比起楓葉居其它宮女,她們勤快多了,態度也乖順許多,還會時時注意她的需求,毋需她開口,便主動照料。
坦白說,對于這兩人過于殷勤的態度,紫蝶還真有些不習慣,心里暗暗揣測,該不會是水月後來還是沉不住氣,跟總管說了些什麼吧?
「這茶葉是羽竹國特使呈貢進宮的,是羽竹第一名茶;至于這櫻花餅,是咱們御膳房的拿手絕活,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請紫姑娘嘗嘗。」宮女殷勤道。
拿進貢的茶葉和御膳點心給她品嘗,不會太僭越嗎?
紫蝶揚眉,「這樣不太好吧?我只不過是個平民,吃這些似乎有些不妥。」
「是公子吩咐的,他說紫姑娘的吃穿用度,一切都要最好的。」
原來是花信吩咐的啊。
紫蝶微微一笑。連這些小地方他都注意到了,他待她也算不錯了。
「紫姑娘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宮女問。
「沒有了,妳們去忙妳們的吧。」
「是。」宮女彎腰行禮,剛轉身欲步出涼亭,迎面卻望見一張凜然俊容。
兩人面色一變,急忙躬身,「公子!」聲嗓還略略發顫。
花信冷覷她們一眼,神色淡漠。
紫蝶訝異地看著他倨傲嚴酷的姿態。他平常不會這樣對待底下的人啊。
他一向溫煦和藹,很受宮內這些侍女僕從的歡迎,不是嗎?
「妳們在這兒做什麼?」他口氣冷淡。
「我們……只是送茶點來給紫姑娘。」宮女惶惶不安地回應。
「是嗎?」他冷冷挑眉。
兩名宮女僵著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下去吧。」他總算袍袖一拂。
兩人如蒙大赦,倉皇退去。
「你怎麼了?怎麼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紫蝶起身,蹙眉凝睇他,「你知不知道你嚇著她們了?」
「妳沒事吧?」他沒有回答,反倒關切地問她。
「我?」她一愣,「我沒事啊。」
「這些下人誰敢對妳不敬,妳盡避跟我說,別憋在心里。」
「嗄?」紫蝶恍然,忽地明白了。「你該不會是听說了昨天的事吧?其實出沒什麼,我想她們不是有意--」
「不用幫她們辯解!」他不耐地揮手制止她,「她們是罪有應得。」
「哦。」她吶吶地住口。
他深深望她,良久,才溫聲道︰「我希望妳過得好,紫蝶,我不許任何人欺負妳。」
「呃,謝謝你。」紫蝶臉頰一燙,這般柔情款款的話語教她心神一陣激蕩。她直覺伸手捧住心悸的胸口,仰起頭,正想對他微笑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絲念頭,她身子一凜。
「你……你剛剛叫我什麼?」她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才自喉間逼出話語。
他默默看她,不語。
「你、你說話啊!」她白著臉瞪他,氣息急促,「你怎會……你都知道了嗎?」
他緩緩點頭,凝定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她一震。
「我知道妳是誰了。」花信黯然道,「昨天,我听見水月這樣叫妳……原來妳就是爹替我許下的未婚妻--紫蝶。」
紫蝶。這兩個宇從他口中吐出來,像有著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眼前一眩,身子一晃,不意撞翻了桌上一盞清茶,瓷杯落地,碎成片片。
「妳沒事吧?」他急忙展臂扶住她虛軟的身子。
「我……沒事。」她強作鎮定,聲嗓卻無法不沙啞。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問她,語氣隱含責備。
「我能……能怎麼說?」她澀澀苦笑,「你根本不記得我。而且你也表示得很明白,你並不想要這樁婚事。」
「我什麼時候這樣說過了?」他急急否認。
「你不必說,我懂。」她抬起頭,淒然望他,「我不是傻子,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真心嗎?」
他啞然無語。
「你不必因此愧疚,這沒什麼。」她柔聲道。
「怎麼會沒什麼!妳是我的未婚妻啊!」他懊惱地低咆,臉色忽青忽白。
「我們已經說好了,只當朋友。」
「可是--」他瞪視她,不敢相信她能以如此淡然的態度看待此事。「妳一點都不怨嗎?紫蝶,就算我對妳無情,也該有責任--」
「我不要你負責任!」她打斷他,原本平靜的面容霎時激動起來,「我不要一個因為責任感而娶我的男人,我要……我要……」
她要一個真心愛她的夫君啊!可他不能給她,他沒法給她。
她哀傷地瞧著他,心窩一陣陣發疼。
風起了,楓葉片片飄落,一辦紅葉飛上她肩頭,無聲地停棲。
花信震顫地看著她。這個女子,這溫柔又倔強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爹為他指婚的對象。
爹告訴過他,他小時候很喜歡她,老愛追著她玩。可他卻沒什麼印象,只隱約記得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小女孩,她生得俏麗可愛,很討人喜歡。
可究竟為什麼他會那麼喜歡那個小女孩,他已經忘了。
這些年來,他似乎未曾思念過她,反倒是活潑俏麗的雲霓進佔了他心房。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跌落池塘的事?」紫蝶忽然問他。
他茫然搖頭。
「那池塘大概就跟這個一般大吧。」她伸手指了指涼亭下的碧塘,「那天,你在池畔釣魚。」她低聲道,眼神淒迷,深陷在過往的回憶之中。
他愣愣望著她。
「我悄悄地從身後接近你,想推你下水,可沒想到,反而讓你給一把推下去。」蒼白的菱唇自嘲地一牽,「你那時候好焦急啊,趕忙下水把我給撈上來。我喝了幾口水,不停嗆咳,身子又冷得直發抖,你便一直緊緊抱著我,一面拍撫我,一面道歉。你說,小蝶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說,別怕,我會一直抱著妳,妳不會冷的,不會有事的……你真的好著急呢,比我這個差點溺死的人還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