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瞪他,那灼烈的眼神,幾乎是充滿恨意的。
「不要恨我。」他抬起手,輕輕撫模她冰涼的臉頰,「我也是逼不得已。」他喃喃道,嘴角仍噙著抹陰邪的笑。
她甩開他的手。
他並不生氣,袍袖瀟灑一拂。「對了,妳知道雲霓回宮的事吧?」
「我听說了。」她點頭,「她平安無事?」
「毫發未傷。」他淡道,面無表情。
她靜靜望他,沒發表評論。
「不過我覺得有些奇怪。」風勁忽道。
「哪里奇怪?」
「她有些反應不像平常的她。」他沉吟。
「是不是因為遇刺,驚嚇過度?」
「我本來也這麼想,不過--」他微斂眼皮,陷入深思。
水月也不打擾他,她轉過身,迎向一個前來通報的小巫女。
「啟稟祭司大人,有位紫蝶姑娘前來求見。」
「紫蝶?」水月驚喜。「她怎麼來了?」
等不及宣見,她移動蓮步,就要往殿外走。
「等等!」風勁喚住她。
她凝定身子。
「妳有客人?」
「是。」
「一位姓紫的姑娘?」他追問。
必他何事?水月顰眉。「不錯。」
「她不會正好是個大夫吧?」
她愕然回首,「你怎麼知道?」
「瞧妳這麼心急地想見她,妳跟她交情肯定很好吧?」他不答反問。
「是又怎樣?」
「沒怎樣。」風勁淡淡微笑,湛眸中的輝芒看來詭譎無比。「只是想請妳幫我確認一件事……」
「妳覺得那個女大夫跟我們公子到底是何關系?」
「花霧宮」里,一名宮女壓低了嗓音問。她手上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放置幾碟精致小點,正是要送給花信的點心。
「什麼關系?」另一個捧著溫熱清茶的宮女,不解地揚眉,「不就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嗎?」
「可我總覺得他們的關系不僅止于此。」
「怎麼?」
「公子好像很疼她的樣子,前幾天他命繡娘替她縫制新衣,還特地交代非用櫻染的布料不可。」
「櫻染布?那一匹可要價不菲呢。」
「他還要繡娘做九重單衣,外袍的衣袖樣式指定要『蝶袖』。」
「這是等同貴族仕女的禮遇啊!」捧茶宮女驚嘆。
謗據千櫻禮俗,貴族仕女在參加大典時須著九重單衣,衣袖也不能是一般流線直墜的水袖,而是平舉展袖時下襬及于腰部的蝶袖才行。
「公子為她訂做九重單衣,莫非打算攜同她參加雪祭?」听聞這令人震驚的消息,捧茶宮女索性停下腳步,細問同伴。
「我是這麼想。」
「怎麼可能?」
「所以我說啦,公子對她可是另眼相待呢。」
「妳的意思是公子喜歡上她了?」
「嗯哼。」
「這怎麼可能?那麼一個丑姑娘!」
「對啊,我也覺得她配不上公子。我是听說她醫術很厲害啦,不過我們公子不論人品、學養、相貌,全是上上之選,他喜歡的對象也得才貌兼備才是。」
「我瞧是那個紫姑娘纏著我們公子不放吧?仗著她是公子救命恩人的身分予取求。」
「救命恩人又如何?馬不知臉長!哼!」
「也不想想自己長什麼德行--」
「夠了!」一道斥喝聲在兩個宮女身後揚起。
兩人一愣,同時回首,映入眼瞳的是一道全身素黑的麗影,容顏雪白,眼神凌銳逼人。
是護國巫女!而她身旁,站的正是那位總是一襲紫衫的女大夫。
兩人著慌,趕忙肅立,恭敬喚道︰「祭司大人!」
「妳們剛剛說什麼?」水月厲聲問,「誰馬不知臉長?誰仗著自己救命恩人的身分纏著妳家公子?」
「我、我們沒說什麼。」見她臉色鐵青,兩個宮女更慌了,臉色刷白,「小的、小的胡說八道,請祭司大人跟紫姑娘別介意。」
「叫妳們總管來!」水月命令。
「嗄?」
「妳們是花霧宮的宮女吧?總管是誰?要他來見我!」
要叫總管來?莫非護國巫女打算治她們的罪?兩人相覷一眼,同時跪倒在地,
「小的知錯了!請祭司大人恕罪。我們……我們足無心的……」眼見水月依舊面如凝霜,毫不動搖,一向機靈的捧茶宮女轉向一旁的紫蝶,拉著她裙腳哀求道︰「紫姑娘,是我們不對,我們太多嘴,在這里跟妳賠罪了,求妳大人大量,別跟我們計較好嗎?」
「妳們居然還有臉求她原諒?」水月冷斥,「起來!苞我去見妳們總管。」
「算了,水月。」紫蝶勸阻她,「別為難她們。」
「紫蝶--」
「沒事的,她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相信她們沒惡意的。」紫蝶拍拍水月的臂膀安撫她。
「妳--」水月不可思議地瞪她,半晌,嘆了一口氣,「妳啊,就是脾氣大好了,才老是讓人欺負!」
「只是說幾句話而已,哪里欺負到我了?」紫蝶微笑,朝兩名宮女使了個眼色,「護國巫女原諒妳們了,還不快謝恩?」
「是!謝謝祭司大人,謝謝紫姑娘!」倉皇謝恩後,兩人捧著托盤匆忙退下,就怕水月忽然反悔。
水月瞪視她們的背影。
「怎麼?還生氣啊?」
「怎能不生氣?」水月緊緊顰眉,向來沒有表情的雪顏難得顯現怒氣。
都是為了她呵!
紫蝶感動地挽著水月的臂膀,螓首撒嬌地靠在她肩頭上,「好啦,別生氣了,那些無聊話听听就算了,何必認真呢?」
「妳真的不在乎?」
她搖頭。
「可是她們如此羞辱妳!」水月氣憤難平。
「我習慣了。」紫蝶幽幽道,「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听人這麼說。我本來就長得丑,也難怪她們會那麼說。」
「妳--」水月旋身扳正她肩頭,直視她容顏。
她櫻粉的唇角,噙著淺淡的笑,那笑,既是認命,也是無奈。
水月心一緊。「妳啊,就是太善良了,這種性格注定要受人欺負的。」她疼惜地輕撫紫蝶的頰,「沒想到連在花霧宮里都要受那些宮女欺侮。」
紫蝶靜靜微笑。
「花信對妳好嗎?」水月低聲問。
「很好啊。」
「他知道了妳是--」
「他不知道。」紫蝶截斷她,拾眸望天,唇畔的微笑滲入一絲酸澀。「我們說好只當朋友。」
「只當朋友?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跟他……就這樣了。」
不多不少,就是好朋友而已。她永遠不會成為他的情人,遑論他的妻。
「紫蝶……」水月還想說些什麼,紫蝶卻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看!是大雁呢。」
水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見遠遠的有幾只大雁展翅飛掠長空。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紫蝶低喃,「都快下雪了,牠們怎麼現在才往南飛呢?不怕冷嗎?」
「紫蝶。」水月低喚一聲,忽地感到心酸。
這濃雲遮蔽的天,這趕不及過冬的雁,和只能學著將滿腔愛意藏在心底的她……
水月忽然握住好友的手,胸臆間充塞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倒是紫蝶輕輕一嘆,「妳的手好冰啊,水月。」
「我的手向來是這樣的。」
「老是這麼冷,不知何時才有人能讓妳溫暖起來?」紫蝶笑言,螓首微偏,靈動的眼珠看來俏皮可愛。
水月微微牽唇,笑痕雖淺,可確實是個微笑。
「走吧,妳不是說要帶我看看住的地方嗎?」
「是啊。」紫蝶一拍手,「我住的地方可好了,叫『楓葉居』,清幽僻靜,後頭有一片楓樹林,霜染楓紅,可漂亮了……」
柔柔嗓音慢慢遠去,兩人漸行漸遠。
幾株梅樹後,緩緩步出一個挺拔的男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