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花憐蝶 第26頁

他們只會以為她是得了某種怪病,不會猜疑是有人在這杯酒中下了毒,不會有人……懷疑水月。

一念及此,她毅然仰頭,沒給自己多加思考的余裕,一口飲盡杯中酒。

「紫蝶?」見她真的喝了酒,花信收攏眉宇,眼中驚訝、困惑、擔憂、關懷,各種情緒交織。

他不懂她為什麼堅持要公主將這杯聖酒賜給她吧?

紫蝶抬眸,迎向他復雜的眼神,沾染酒痕的唇角幽幽淺揚。

你最心愛的公主,現在平安無事了。

她亭亭站著,任夜風撩動衣袖,溫柔翻飛。

騷動過後,宴會熱鬧開始,眾人暫且拋卻一切,盡情狂歡。

紫蝶亦然。她喝了許多,也吃了許多。

似乎是酒喝多了,她的話也多了起來,笑聲如銀鈴,串串悅耳。

她的頰暈紅扮艷,美得像春夜里的紫櫻花,動人心魂。

她美極了,美得有些不對勁。

花信一面品著酒,一面迷惑地瞧著她。

她喝醉了。今夜的她,不像平常的她。是因為今夜過後,她便要與他別離,所以她才會有這些異常之舉嗎?

「花信,你瞧她們。」紫蝶揚起玉手,指著正在宴席中央翩然起舞的舞姬。「像不像一群蝴蝶呢?」

舞姬們隨著樂聲款擺肢體,蝶袖翩翩,確實很像群蝶紛飛。

「既有蝶,怎可無花呢?」她抿著嘴笑望他,「我看你下去跟她們一塊兒跳吧。」

「我?」

「是啊,你英俊瀟灑,跳起舞來,肯定十分好看。」她贊美他,水眸脈脈含情。

他被她盈滿戀慕的眼神看得心跳怦然。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變得如此大膽?這含情帶媚的眼神,簡直像在挑逗他啊!

他急急飲一口酒,清清喉嚨。

「有我們俊美的攝政王在,哪里輪得到我呢?他要是跳起舞來,才會迷倒宮中這些仕女呢。」他不是滋味地道。

雖說不喜歡風勁,他仍不得不承認他帶點邪氣的魅力。

「就算為了我,你也不肯嗎?」

「嗄?」他一愣。

「可不可以為我跳一支舞?」她定定凝睇他,「這是我看你跳舞的最後機會了。」

最後機會!花信心一痛,這隱含訣別意味的話如刀似劍,剜割著他的心。

「算我求你。」她低聲道,「最後的請求,好嗎?」

「別這麼說。」他鼻間一酸。別這麼……剌痛他心窩呵。

他站起身,甩甩頭,「跳就跳吧。」畫扇在胸前一展,他擺開架式,朝紫蝶送去一抹淘氣的微笑。

花信要跳舞了!

仕女們悄悄傳遞這消息,興奮不已,一雙雙媚眸流轉,皆仰慕地凝定他身上。

可他卻渾然末覺,眼底只看見紫蝶半殘的容顏。她抿了口酒,凝望著他,那眼神好生專注,像是想用生命來記下這一刻。

他舞了起來,舞姿簡單卻優雅,畫扇在銀白雪色里忽收忽放,像似花開花落。

花開,花落。再怎麼開得燦爛的花朵,總有一天也要萎落塵泥。

這是命,是人生定數,是逃不開也躲不了的。

紫蝶澀澀微笑,飲盡杯中殘酒,橫手捧胸。

心跳愈來愈急,身子忽冷忽熱,她的時間不多了。

是該向他道別的時候了。可她,好不舍啊!就這麼走了嗎?就這麼離開他了嗎?他的舞姿如此瀟灑,他的微笑如此迷人,他的眼神如此溫柔又調皮!

這些,她都會記得嗎?生命走至盡頭,她是否連回憶也必須割舍?

什麼都要忘了嗎?都記不得了嗎?

原來,記得是一種苦,忘卻也很苦啊!

一股腥甜味竄上喉頭,她一驚,咬牙咽下。

沒時間了。她站起身,在他還為她跳著舞時,踩過細雪,印下點點足跡。那足跡,像一朵朵蓮花,開在雪地里。

他追上來。

「紫蝶!」

「不要過來。」她啞聲喊,沒有回頭。

「妳就……這麼走了嗎?」

她點頭。

「妳打算去哪里?」

「此去各分西東,何必相問?」她淡應。

他胸口一窒,無言。她好狠、好絕啊!

「至少,讓我送妳。」

「不必了。」她搖首。

素雅縴縴的背影,一步一步,逐漸淡去。

他憂傷地望著。就這麼讓她走了嗎?就這麼眼睜睜地目送她離去?

從此以後,再見不到她,听不到她,她盈盈的笑,溫柔的聲嗓,都只能成為回憶嗎?

從此以後,只有在夢里、在記憶里,才能與她相逢嗎?

「紫蝶!」痛徹心扉的呼喊劃破夜空。

別走。他在心底哀求。

別追上來。她在心底哀求。

雪花又落了,靜靜地、無聲嫵息地覆蓋大地。

她踏雪離去,他卻也踏雪追來,兩人一前一後,像蝶兒與花,玩著追逐游戲。

忽地,她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紫蝶!」他焦急一喊,追了上來。

別追上來啊!她心酸地哭泣,淚水融入雪里,冰涼沁冷。

「妳沒事吧?紫蝶,妳還好吧?」他扶起她,轉過她臉龐。

艷紅的血與白色雪花沾染了她的唇,震動他的心。

「妳怎麼了?妳流血了?」他大驚,慌忙抱起她,「怎麼回事?是撞到什麼了嗎?」

她沒說話,淚眼迷蒙地睇著他,勉力牽起唇,淒絕的微笑在極度不舍間一點一點逸去。終于,她閉上眼,蝶袖開展,流星般無力劃過空中,墜落……

受傷的蝴蝶,再飛不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眼看著躺在床上的佳人臉色蒼白,昏迷不醒,呼吸短促,花信驚懼不已,手足無措。

請了幾名御醫前來,他們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人說是感染風寒,有人懷疑得了疫病,有人說這忽冷忽熱的癥狀來得離奇,是他們從不曾見過的。

總之,結論就是--她得了怪病,而他們束手無策。

花信听了,當場咆哮,「你們是御醫!全國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不要說你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想想辦法!」

「是,是,我們想辦法。」御醫們惶然應道,卻是愁眉以對,一陣密商後,勉強開了退燒驅寒的藥方子,當是交代後,便急急退下。

花信立刻命人抓藥熬藥,藥湯熬好後,他親自捧著,在床畔坐下。

他舀起一匙,吹涼了湯藥,小心翼翼喂進紫蝶毫無血色的唇中,可大半的湯藥卻沿著她唇畔流溢出來。

花信心一酸。她連湯藥都無法飲下,這病怎麼可能好轉呢?

他拿巾帕擦了擦她唇角,自己喝了湯藥,然後低下頭,一口一口哺喂她。

她的唇好冰,可她胸口卻是熱的;她前額冒汗,手臂卻寒涼無比。她怎麼能夠這樣一下冷、一下熱呢?她這麼柔弱的身子骨,怎禁得住這般冷熱交替的折磨?

最後一口湯藥喂下後,他的唇卻遲遲不舍得離開她,在她柔軟的唇上流連不已。

「嗯……」

一聲細微的申吟逸出她的唇,他一驚,急急抬起頭,這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展開了眼瞼,而那雙凝霧水眸,正深情款款地睇著他。

「妳醒來了!」他又是驚喜,又是尷尬,為自己偷香的舉動感到汗顏。「妳感覺怎樣?是不是很不舒服?」他啞聲問,一面心疼地替她拂攏汗濕的發綹。

「我……還好。」她細聲道,靜靜望著他,眼底藏著千言萬語。

他看出來了,「妳想說什麼?」

「花信。」她輕輕喚他的名。

「嗯?」

「我……活不久了。」

乍听此言,他悚然一震,只覺一股氣血直涌上腦,頭暈目眩。

「究竟怎麼回事?妳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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