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為了我才上大學的嗎?」她問。
「為了妳,也為我自己。」他悶悶地回答。
她微笑了,清澄的眸子漾著感動。她拉過他的手,讓彼此的十指緊緊交握。
「你一定能做到的,非塵。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她說,看著他的眼充滿溫柔,與滿滿的信任。
這樣的溫柔與信任震動了他,心髒怦然直跳,好半響回不了神。
來自情人的信任,對每個男人而言都是極艱巨、極沉重的擔子,可沒有一個男人在挑起這擔子時會有一絲絲猶豫。
因為這負荷,縱然沉重,卻也是最甜蜜的啊!
于是從這天開始,凌非塵決定徹底改變自己求學的態度,不但打工時抓住每一個空檔讀書,回到家後也繼續挑燈夜戰。
他坐車時讀書、吃飯時讀書,臨睡前也喃喃背著英文單字。
這樣極端的用功,很快便引起了凌父的注意,每回心情不佳時,便拿來挑釁兒子。
「做人要認分!什麼款的人有什麼樣的命,不要以為多念幾年書你就可以烏鴉變鳳凰了,我勸你免作夢!」
對這樣的諷刺,凌非塵總是不予理會。
凌父嘮叨了幾天後,見兒子還是捧著書本死讀,怒火更熾,再加上賭博又輸了,火上加油,索性發起飆來。
「有時間念書干什麼不去多兼幾份工作?明明知道家里經濟不好,欠人一債,還不快點出去做事賺錢?我養你這種不肖子有什麼用?」
「你養我?是我養你吧!」凌非塵反唇相稽,「不要忘了你現在吃誰的,用誰的。」
「好啊!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頂嘴了!」遭兒子如此搶白,凌父氣不過,手中米酒瓶一甩,往凌非塵身上砸去。
他起身想躲,卻還是遲了一步,左手臂讓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傷口,汩汨地流血。
他擰眉,「你干什麼?不高興便可以這樣亂來嗎?我這只手臂要是廢了,還怎麼工作養你?」
「廢了最好,像你這種不孝的死孩子,受點教訓是應該的!」凌父指著他痛罵,「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跟喬家的死丫頭搞在一起?」
他心一跳。「你……怎麼知道?」他們倆約會明明很小心翼翼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啦!我那天去市區找你,剛好看到她去修車廠找你。」凌父冷笑,「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自己把上喬家的千金小姐,就可以飛上枝頭,少奮斗二十年了,我呸!」
「我沒那麼想!」
凌非塵握緊拳,漲紅臉。
「你忘了嗎?你媽年輕的時候曾經被喬勝華始亂終棄,玩一玩就把她當破布女圭女圭丟了,不要了!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咬牙。
從小案母親就教他敵視有錢人,敵視喬家,灌輸他仇恨的觀念,他怎麼會忘?怎麼忘得了?
「像他們那種有錢人根本不可能跟我們這種窮人認真的,都是年輕的時候玩玩而已啦!喬家大小姐要嫁,也會嫁給像齊家大少爺那樣的人,你啊,一輩子免肖想啦!」
又是齊京!
提起小鎮另一個家世良好、養尊處優的少年,凌非塵胸口妒火猛地燃燒。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將羽睫跟齊京配在一起?就算他們倆確實門當戶對又怎樣?不代表羽睫就一定會喜歡他啊!
「她不喜歡齊京……」
「她不喜歡齊京喜歡誰?你嗎?」凌父不屑地冷哼,「你別傻了!你不知道這些有錢人都是利益結合嗎?只要有錢,他們才不管那麼什麼感情不感情。我看那個丫頭好不到哪兒去,一樣自私自利又沒心肝!」
「不許你批評她!」凌非塵怒吼。
「反了反了!居然有兒子這樣跟老爸說話!」凌父大聲嚷嚷,酒意涌上腦,紅了眼,隨手抓起掃把便往兒子身上猛打。「你看我怎麼教訓你!不要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就能這樣跟我大小聲,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凌父一面打,一面碎碎念,還故意挑凌非塵受傷處下手。
「你夠了!別鬧了!」凌非塵決定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無理取鬧,搶過掃把,往地上一擲。
「好啊!你現在長大了,不把我這個老頭放在眼底了。」凌父哇哇叫,坐在地上大哭,像個孩子般耍賴。
凌非塵又是狂怒,又是無可奈何,深深瞪視父親一眼後,奪門而出。
他邁開腿,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手臂的傷口陣陣抽痛,可他置之不理,任由鮮血沿路滾落。
他不辨方向,像頭受傷的猛獸倉皇地奔馳于暗夜中,眼前視界一片蒼茫,正如他灰蒙蒙的未來。
他的未來究竟在哪里?有沒有一點光明?或者,像今夜的天色一樣幽微黯淡?
他究竟能不能逃離這一切?他真的能飛嗎?有一天,他真的能展翅飛翔,到那更美好的彼方?
或者,他一輩子都會困在這里了,困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困在貧窮與卑賤的處境里!他是不是永遠被困住了?
「啊--啊--」一聲聲不甘心的咆哮,隨著他憤然起伏的思潮,劃破黑夜寂靜的空氣。
而在這狂亂悲憤的時候,她溫柔的話語忽地在他耳畔響起。
我相信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是的,她相信他,羽睫相信他!她說他能擺月兌貧賤,能飛離這里,她甚至送給他一對翅膀,給他最大的支持與希望。
「羽睫,羽睫--」他握著受傷的手臂,慌亂地喊著她的名。
他要見她,他必須見她!只要她一句話,一個溫柔的眼神,他一定能重新凝聚勇氣,一定能找回崩毀的自信。
只要見到她--
他跑得更快了,拚了命地,往她家的方向奔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進了綠園鎮,來到鎮長宏偉端麗的府邸前。
棒著雕花鐵門,他能見到里頭燈火輝煌,也能隱約听到樂聲人語,映著窗扉舞動的淡影,似乎暗示屋里正舉行一場小型宴會。
他望著,胸口忽然窒悶。方才支持他一路跑來此地的狂野沖動驀地消逸了,當他站在雕花門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屋內的人身處于兩個世界時,只覺啞然。
他究竟來做什麼?莫名的悵然哽住他喉頭,他咬緊牙關,感覺傷口更痛了。
他靠著門牆坐倒在地,撕下T恤一角,草率地包扎過後,閉上眼,重重喘氣。
良久,唇一啟,他嘶聲笑了出來。
他像個傻瓜。一個強忍痛楚來到這里,才發現自己不得其門而入的傻瓜。
他想做什麼呢?難道他以為自己可以正大光明按門鈴嗎?難道他能抬頭挺胸,踏進屬于她的世界嗎?
他不能的。不可能!
他按住眼角,沙啞地、自嘲地笑著,好一會兒,當掛在天邊的銀月牙漸漸被烏雲隱去之際,他終于踉蹌站起身。
回去吧!在他還是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時,他沒資格來到這里。
他舉起沉重的步履,才剛前進幾步,鐵門忽地咿呀開啟,他連忙躲入門牆側陰影處。
出來的是一輛深色轎車,BMW的標志在月夜中依然閃亮刺眼。
一張年輕的男性臉孔探出後車窗,五官端正到幾乎可以說漂亮的地步。
是齊京!凌非塵身子一僵,瞪著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
「有空再來我家玩,齊京。」喬羽睫輕柔的嗓音揚起,「我爸媽都很喜歡你呢!」
「妳還要我來?」齊京嘴角一揚,似笑非笑,「不怕伯父伯母硬要把我們兩個湊成一對?」
「他們是隨便說說而已啦,你都已經有水蓮這個未婚妻了。」
「是嗎?我怎麼感覺他們好象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