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有我在。」溫泉對她微微一笑。
她愣愣地望著他如春陽般和煦的微笑,不一會兒,充斥胸臆的驚懼忽地逸去,她終于又能順暢呼吸了。
他的嗓音、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是那麼清淡溫煦,卻總是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輕易安定她的心。
她痴痴凝睇他線條分明的側面,喉間一梗,想哭,卻也想笑。她是怎麼了?她似乎愈來愈不了解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回到孩子身上。水眸流眄時,忽地瞥見孩子衣襟間沾著些許碎片。她定楮細瞧,赫然發現那竟是油漆的殘骸。
她皺眉,想起方才所見處處老舊、斑駁的小屋,容色一沉……
「是急性鉛中毒。」醫生急救後,對莫溫兩人如此解釋,「痙攣、月復痛,這些都是典型的鉛中毒癥狀,還有,我們在他血液中也驗出相當濃的鉛含量。」
「鉛中毒?怎麼可能?」溫泉不解,「照理說不會讓孩子去踫鉛金屬啊,而且庭庭跟宣宣也說弟弟一直待在屋里,他們沒讓他出去玩。」
「我想是油漆。」莫語涵靜靜接口。
「油漆?」溫泉依然不明白。
醫生卻贊許地瞥了莫語涵一眼,「沒錯,可能是油漆。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亂抓東西送入嘴里,我們又在他衣服上發現一些油漆碎片,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把油漆給吞下去。」
「油漆含鉛嗎?」溫泉問。
「台灣是在千禧年以後,才強制規定不許制造含鉛油漆的。」莫語涵說。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生產的油漆都含鉛?」
「大部分是。」
「我懂了。」溫泉點頭,神色一涼。
「經過急救後,小弟弟情況已經穩定多了,不過我們還是會留他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麻煩兩位通知他家屬一下。」
「好。謝謝醫生。」
待醫生走後,一直踮高腳尖、在加護病房窗邊探望弟弟狀況的庭庭,立刻走過來。「醫生伯伯說什麼?我弟弟沒事吧?」她仰頭問溫泉。
溫泉蹲,大手握住她顫抖的細瘦肩曉,「沒事了,只要在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
「弟、弟弟……」宣宣也跟著搖搖晃晃走過來,「沒事?」話語方落,他便猛然往前一撲,跌倒在地。
「宣宣!」溫泉驚喊,連忙上前扶起他,「還好吧?有沒有哪里摔傷?」
「沒、沒有。」他嘻嘻地笑著。
「宣宣最笨了。」庭庭扶住弟弟另一邊,又氣又急,「都六歲了,走路還老是跌倒,丟臉。」
「呵呵呵——」听姊姊如此抱怨,宣宣傻笑。
「你啊!以後走路小心一點。」溫泉見男孩這般模樣,也只能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
「是、是。」他舉起手,乖乖敬禮。
「白痴。」庭庭罵他,卻也忍不住笑了。
確定小弟已經平安無事後,兩個孩子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神態也恢復了孩子該有的歡快。只是那蒼白的臉色,卻怎樣也無法紅潤。
許是營養不長吧。莫語涵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心一扯。
躺在加護病房里的小男孩也好,眼前這對樂呵呵的姊弟也好,一個個四肢都是細瘦不堪的,和現今其它兒童偏胖的體態天差地遠。想必他們那個打零工的父親,無法負擔起一家的開銷吧。
「他們的媽媽呢?」當兩姊弟在醫院附設的餐廳,快樂地吃著宵夜的時候,莫語涵趁機低聲詢問溫泉。
「去世了。」溫泉黯然回道,「是前年的事。」
「那他們父親去工作的時候,誰來照顧他們?」莫語涵繃著嗓音,「都是像今天晚上這樣,把他們丟在家里嗎?」
「通常他們都會去忠伯家待著,吃過晚餐才回家。」
「這怎麼行?那個小男孩才兩歲,他需要保母。」
「妳認為以張伯的經濟能力,他請得起嗎?」溫泉靜靜望她。
她一窒,默然無語。
「這個社會本來就有太多不盡人意的事,別太難過。」他拍拍她的手,溫聲安慰。
她急急抽回手,「我沒難過!」嗓音尖銳,「我只是想搞清楚怎麼回事而已。」認出他眼底掠過的溫暖,又倔強地補充一句。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她收握雙拳,防備地瞪他。
真討厭他這樣的笑容啊!彷佛他已看透了她藏在最深處的真心意,彷佛他真的很了解她……
「叔叔,你、為什麼、跟壞女人、在一起?」
正迷亂間,一道稚女敕的聲嗓插入兩人之間,跟著,宣宣細瘦矮小的身軀挪坐過來,遲緩的改變姿勢中,差點又要往後一翻,幸虧溫泉及時護住,才沒發生意外。
「你小心一點好嗎?差點又跌倒了!」庭庭在一旁尖斥,卻沒有跟著坐過來,縴小的身軀離得遠遠的。
莫語涵身子一繃。她知道她在躲她,而且那不時往她射來的激憤眼神,明白表達了對她的不滿。
「壞、壞女人。」宣宣指著她,童言童語。
她眸光一黯。
「別亂說話,宣宣,」溫泉連忙勸止男孩,「叫莫阿姨。」
「爸爸、說她壞。」宣宣依然堅持。
「別說了。」溫泉皺眉,「不可以這樣沒禮貌。」
「可是——」宣宣嘟起嘴,一陣委屈。
庭庭忍不住插口,「泉叔叔,為什麼你會跟這個……」瞥了溫泉不善的臉色一眼,她主動改口,「莫阿姨在一起?」
「因為我們今天一起出去玩。」溫泉溫聲解釋。
「是約會嗎?」
「不是的。」在溫泉回答前,莫語涵搶先開口,「他只是帶我到一些地方看看,是公事,不是約會。」
「哦。」
听聞兩人不是男女之間的交往,小女孩放下了心,繼續低頭喝她的飲料,可溫泉卻是蹙眉瞥了莫語涵一眼。
她不動聲色,站起身來,「我先走了。」
「我送妳。」他扯住她臂膀。
「不用了。」她冷著神色拂開他的手,「我自己可以叫車回去。」
「三更半夜一個女人坐出租車很危險,我送妳。」他堅持。
她冷冷瞪他,他堅定回迎。
她一咬牙,傾過身子,「我是為你好,溫泉。」她低語,明眸噴火,「難道你想讓鎮上的人發現,這麼晚了你還跟我這個『壞女人』在一起嗎?」刻意強調關鍵詞眼。
「別這樣。」他起身將她拉到一旁,溫聲道,「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妳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她瞪視他,「只是你不懂嗎?孩子們會這麼想都是大人灌輸的。你在鎮上這麼受歡迎,跟我這個外人扯在一塊兒只會為你帶來困擾。」
「我不覺得困擾。」他說,溫和的聲調掩不去隱隱同執。
「你是白痴!」她怒了,「笨蛋!」
「我知道妳擔心我。」听她如此痛斥,他不怒反笑,「不過妳放心吧,我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不會承受不住一些無聊流言的。」
「你!」莫語涵無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她看了看餐桌邊埋首吃飯的孩子,忽地沖口而出,「宣宣是不是有點問題?」
「嗄?」溫泉一愣。
「你們沒注意到嗎?」她收攏秀眉,「那孩子好象有一點發育遲緩的問題,說話不靈活,動作也很遲鈍。」
「是這樣嗎?」溫泉訝然。
丙然沒注意到。莫語涵翻白眼,「所以也沒看過醫生?」
「也許是因為他父母總不在身邊,沒人好好教他吧。」他澀聲道。
她沉吟數秒,「說不定是慢性鉛中毒。」
「什麼?」他一驚。
「慢性鉛中毒會造成神經系統方面的問題,也可能四肢麻痹。」她解釋,頓了頓,「你告訴張伯,最好馬上將房子內外重新粉刷過,該修補的地方補一補。還有,院子里也不要擺那些鐵工具,讓孩子踫到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