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也不好過,張伯,身體不好,又有一家子要養,我知道你壓力很大,可是請你別把怨氣發在語涵身上好嗎?」溫泉放柔了語氣,「她這麼盡心盡力,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
聞言,張成咬了咬牙,老眼驀地含淚,「『拍雪』。」倉皇地以台語道歉後,他迅速轉身離去。
溫泉立刻轉向莫語涵,「妳沒事吧?那些咖啡沒燙到妳吧?」他焦急地問,執起她的手仔細觀看,在認出細白的手心上幾個淡淡紅點時,心髒一揪。「為什麼燙傷了也不說?不痛嗎?」
她沒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呆呆望著他。
「我去借點藥來擦。」他說,旋身正欲離去時,她忽地伸手扯住他衣袖。
「怎麼了?」他回頭。
她不語,只是搖搖頭,凝住他的眼眸,一點一點,慢慢地泛紅。
她看來,像快哭了。
他一陣心疼,「語涵。」
「不……你不要走。」好不容易,她才啞聲吐出這麼一句,淒然扯住他衣袖的模樣,像小女孩扯住意欲棄她而去的父母。
他的心,更疼了。「我不走,只是去幫妳拿藥。」他軟聲哄她。
「你不要走。」她依然搖著頭,「在這里陪我,在這里……陪我。」
哽咽的求懇拉扯他的心。「好,我不走,在這里陪妳。」牽起她的手,拉她到沙發坐下,「要不要我倒杯水給妳?」
「不用。」她還是搖頭。
他悄然嘆息,在她身旁落坐。「很難過嗎?我知道剛剛張伯的話一定很刺傷妳,妳不要介意。」
「他怪我。」她紅著鼻尖,「他怪我沒有盡力。」
「他只是太失望而已。」他柔聲安慰,「妳別怪他,我會再好好跟他解釋的。」
「為什麼……我怎麼做都沒有人相信我?」她雙手緊緊揪住他衣襟,「為什麼他們總要那麼想我?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介意,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
「可是妳介意,妳在乎。」他啞著嗓音,從她楚楚的神態看出多年來強裝的漠然正在崩潰。
「我只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我很壞心,我對人不好——」
「不,妳不是。妳只是以為自己是,妳只是想要自己是。」他柔聲反駁,一一拉松她過于緊繃的手指,然後將它們全數包入他厚實的掌心。「妳其實很好很好,我知道的。」
「你只是、安慰我。」她吸了吸氣。
「不是安慰,是真心話。」他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入自己胸懷。「我知道妳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了解。我知道那個夏天跟我在一起的女孩是怎麼樣,也知道長大後的妳是怎麼樣。妳可能變了很多,妳可能講話更苛刻了,可是妳這里——」指了指她心髒的位置,「沒變。一點也沒有。」
他溫柔地望她,溫柔地說。那樣比陽光還燦暖、直直透人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溫柔,令她想哭。
她覺得自己不該得到這樣的溫柔,不配得到這樣的溫柔——相較于他,她什麼也沒為他做,什麼也沒。
就連在他最失意、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她也只是在遠遠的地方,恨著他。
她怪他、罵他,還狠狠地刺傷他!
他怎能還這樣對她好?怎能還繼續喜歡她?怎能還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著她的生活起居?
這段時間,要不是他向學校申請留職停薪,留在台北陪她面對一切壓力,她真不知能否撐下去……
「這里真的不痛嗎?」他忽地抬起她的手,憐惜地撫模著,「還是妳的心,比這些痛得太多了?」說著,他低下頭,對著那些燙傷的紅痕吹氣。
淚水,終于在這一刻突破了堤防,瘋狂流泄,她在他懷里放聲痛哭。
她哭了好久好久,像要把這許多年來的委屈與不甘,借著這番痛哭肆意逐去。
她不記得白己曾在任何人面前這樣不顧一切地哭過,可今日卻想放縱自己窩在他懷里哭泣。
她知道他會了解,他會明白,他會安慰她,會替她撫平這令人憂傷的一切……他會懂她。
她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哽咽,直到一道驚疑不定的聲嗓,驀地在辦公室門口揚起——
「語涵?」
來人是于成凱,他臉色蒼白,俊唇微張,顯是對眼前這一幕驚愕非常。
正擁抱著的兩人連忙分開,莫語涵急急展袖拭去頰畔淚痕,溫泉則緩緩站起身來。
「這是怎麼回事?」于成凱走近兩人,「妳怎麼哭了?這位是誰?」銳利的眸在轉向溫泉時,悄悄燃起敵意。
「他是……我的朋友。」莫語涵吸了吸氣,強迫自己鎮靜地響應。
「朋友?」于成凱懷疑地揚起眉,陰晴難測的眸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梭巡,「妳該不會就是因為他,才遲遲不肯答應我的求婚吧?」他尖銳地質問。
莫語涵只是咬唇不語。
「妳說話啊!」他不禁拉高聲調。
「不,先生,你誤會了。」見氣氛僵凝,溫泉主動插口,「我和語涵只是朋友而已。」
「你究竟是誰?」于成凱皺攏眉峰,狠狠瞪他。
「敝姓溫,溫泉。」他伸出手,「我跟語涵是在高中時認識的。」
「是同學嗎?」
「不是。只是她回外公家時,認識的一個鄉下朋友而已。」溫泉和煦地解釋,「我們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系。」
「是嗎?」于成凱十信半疑,挑釁地打量他全身上下,待確認對方一派溫文和雅後,才不情願地伸出手與他一握。「我是于成凱。」
「于先生,你好。」溫泉微微一笑。
「這是怎麼回事?語涵為什麼哭了?」于成凱追問他。
溫泉正欲解釋,莫語涵卻搶先一步開口——
「我沒事,成凱。」
「可是妳哭了。」于成凱疑惑地望向她。
「沒什麼,只是工作上有點不順而已。」她站起身,攏了攏微微凌亂的發,「你來找我有事嗎?」
「我剛出差回來,想找妳吃個飯。」
「對不起,我今天很忙。」
「可是我們很久沒見了!」她毫不考慮的拒絕刺傷了于成凱,不覺大喊。
「你回去吧。」她別過頭。
「語涵!」
「走吧。」
「不,我不走。今天我非問清楚不可!」于成凱火大了,俊拔的身軀逼臨她。
「你想問什麼?」她揚起蒼白的容顏,毫不示弱。
「妳到底答不答應我的求婚?」他吼,霸道的語氣頗有強逼人上梁山的味道。
她倒抽一口氣,明眸圓睜,「我不答應!怎樣?」
「妳……」
「請你冷靜點,于先生。」見氣氛忽然轉為劍拔弩張,溫泉再度插入兩人之間。「妳也是,語涵。」湛眸微微責備地瞥了莫語涵一眼。
「你別管!這不干你的事。」
溫泉湛眸一黯。「我知道。」他啞聲應道,卻沒就此退開,反而將于成凱拉到一旁,堅定地直視他。
于成凱一窒,「你想怎樣?」
溫泉深深望他,良久,「你愛語涵吧?」突如其來一句。
「這……關你什麼事?」
「如果真的愛她,真的想娶她,就該想辦法多了解她。」一聲嘆息。「她個性很倔,總是口是心非,所以你要學著去听她心里真正想說的話,好嗎?」
「你——」
「不要只約她吃飯看電影,只送她鮮花禮物,你真正該做的,是多听听她的心事。你懂我的意思嗎?」堅毅的眸持住于成凱。
他張口結舌,一動也不能動。
「我言盡于此。」說罷,溫泉回轉眸,好深好長地看了同樣呆立一旁的莫語涵一眼。「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談談。」他溫聲叮囑她,輕輕拍了拍她發顫的肩。
她不覺伸手拉住他,「溫泉,等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串悅耳的鈴聲驀地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