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涼涼地拂過,鳥鳴婉轉。
天亮了嗎?
程水蓮迷蒙地想,輕吐一口氣,勉力將沉墜於夢淵的意識拉回,羽睫緩緩揚起。
映人眼瞳的是一張俊秀的容顏。
挺直高傲的鼻,兩道如雕刻般的劍眉,淡紅色的唇,深黑有神的眸。而那雙眼,那雙眼看來啊,蘊著好濃好濃的愁。
為什麼?他要如此悲傷地看著她?就好像一個人在看著自己逐漸遠去的夢想,那無奈與惆悵?
為什麼?
她眨眨眼,試圖更看清他眼底的情感,可看到的卻是淺淺染上的笑意。
「醒了嗎?」他看著她,低啞的嗓音輕輕揚起。
她瞬間心跳一停,呼吸也忘了。
方才那傷感的眼神只是她的錯覺嗎?
「啊,我——」她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還靠在他肩上,而他正以手臂溫暖地將她擁在懷里。
她一直以這樣的姿勢睡在他懷里嗎?他的手肯定有酸了吧?
程水蓮臉頰一燙,連忙坐正身子,「我睡了很久嗎?」
「沒多久,兩、三個小時吧。」
「那你呢?」她凝望著眼前清秀的少年,「你都沒睡嗎?」
「我睡不著。」齊京透過玻璃窗望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她跟著他轉移視線,「女乃女乃的情況怎樣?」
「剛剛醫生進去檢查過,說情況很穩定,應該就快醒了。」
「是嗎?」她松了一口氣,「太好了。」
「是啊。」他微微一笑。
而她,看著他極少顯露的笑容,竟又呆了。
「怎麼啦?」
「呃,沒什麼。」她慌亂地轉過頭,伸手拂攏鬢邊垂落的發絲。
奇怪,她干嘛如此緊張?雖說她現在外表是十幾歲的少女,可內心早已歷經滄桑了,不是嗎?都這把年紀了,還為一個男孩的微笑失魂落魄的,豈不可笑?
程水蓮在心中嘲弄自己。
可嘲弄歸嘲弄,心動的感覺仍無法拂去,低垂的臉龐默默發著燒。
她想起了昨夜甜蜜的吻,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一直以來,她總是處於被動地位,可昨夜卻是她主動……
唉,怎麼想都覺得是熟女「強吻」小男生。
她不覺揮動雙手,在熱燙的頰畔煽著風。
齊京訝然注視她怪異的舉動,「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不是。」只是發花痴而已。她暗暗加上一句,深呼吸後,揚起頭來,強迫自己送上甜甜笑靨。「我只是在想……昨晚好像是第一次跟你說這麼久的話,我們幾乎聊了個通宵呢。」
「是啊。」提起這個,他似乎也頗感不可思議,深眸掠過一絲異樣,「我們確實沒這麼聊過。」
聊彼此的童年,聊彼此的夢想,聊彼此對各種事物的看法。
她告訴他,自己的父母是怎麼過世的,怎麼與外公依為命地長大,在學校里怎麼因為太過文靜而交不到幾個朋友,於是只好把滿月復心事對著花花草草訴說。
她與他分享對花?植物的熱愛,告訴他,她想成為一個園藝設計家。
而他則告訴她,他小時候其實也曾非常調皮,整天以捉弄家庭教師為樂,讓女乃女乃傷透了腦筋。
又告訴她,到了美國後,他因為忿忿不平而著實封閉了內心好一陣子,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後來呢?你怎麼走出來的?」她急切地追問。
「也沒有什麼走不走出來的,習慣就好了。一旦習慣了,你就不會去做什麼無謂的抵抗了。」他的語氣好淡然。
可她卻听得心疼不已。
或者,他其實一直沒走出那座迷宮;或者,他只是用一種冷漠的從容掩飾自己迷失方向的事實;或者,他已經學會不在乎一輩子在里頭繞。
「所以你就天文地理、運動音樂什麼都學?什麼都去嘗試?」她費盡力氣才讓自己嗓音不發顫,保持平靜。
「我將來是齊家的繼承人,多學一點總是好的。」
是為了不辜負家人對他的期望吧?或許也是因為他認為唯有快些成長,才能快些掌控自己的生活?
「那你的夢想呢?齊京,你的夢想是什麼?」
「就是繼承齊家的事業啊。」他挑了挑眉,仿佛覺得她問得奇怪。
那就是他的夢想?根本只是家人加諸於他身上的枷鎖而已!他從沒想過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嗎?
她不禁出聲反駁,「那真的是你的夢想嗎?你想要的,真的是成為一個企業家,天天想著怎樣拓展公司嗎?」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
「我——」她一窒,「只是覺得那樣不會快樂。」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的快樂是什麼呢?」他靜靜地問。
她心下一驚。
是啊,她又不是他,怎知他要的究竟是什麼,什麼會讓他真正快樂呢?
她從來就不了解他,從來就猜不透他復雜深沉的心思,對她而言,他一直像一團不可解的謎。
可不知怎地,她現在卻覺得好像撥雲見霧,好像能漸漸觸踫到他的內心……
「你在發什麼呆啊?水蓮。」蘊著淡淡笑意的語聲拉回她迷蒙的思緒。「是不是還沒睡醒?」
「啊。」她連忙收東心神。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讓李伯來接你。」齊京輕道。
「不,我想在這里等女乃女乃醒過來。」她堅持。
「好吧。」他看了她一會兒,忽地伸長臂膀擱上椅背,「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他的意思是邀請她再次靠在他肩頭睡覺嗎?
程水蓮心跳—促,卻沒有拒絕,螓首慢慢落向他寬厚的肩,臉頰貼著柔軟的衣料。
好舒服,好溫暖。
她甜甜地掩落羽睫……
「你們在做什麼?!」尖銳的嗓音倏地劃破此刻靜謐的氣氛。
程水蓮一驚,急急坐正身子,揚起眼臉。
是李芬妮。她不知何時來到了醫院,眼皮雖因睡眠不足而顯得憔悴浮腫,可明眸卻燃著熊熊火焰。
程水蓮呼吸一緊,強烈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
「你昨天晚上一直待在這里?」李芬妮質問道。
她默默點頭。
「為什麼?」李芬妮容色蒼白似雪,她轉過頭,控訴的眸光射向齊京。「你說不準我們留在這里的,你明明要大家都回去的,為什麼她可以例外?為什麼她可以留下來?」
齊京站起身,攬住她顫抖的肩,「Fanny,你听我說——」
「我不听,不听!」她掩面哭泣,「你知不知道,人家也想留下來陪你?知不知道我因為擔心你,一個晚上都睡不著?我還……還特地帶早餐來給你呢,結果你卻——」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睦怨怒,眸光透過指縫朝程水蓮瞪去,既陰又狠。
她怎麼會這樣看她?
這樣陰冷狠絕的眼神不像平常的芬妮,一向嬌美可人的她怎麼可能這樣瞪一個人?
她真這麼恨她嗎?程水蓮不覺有些驚懼。
忽地,李芬妮掙月兌齊京,一步一步走向她,每走一步,清麗的面容便更猙獰一分。
程水蓮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美國的時候,我听說台灣的女孩都很乖、很保守,沒想到——」李芬妮冷哼一聲,「你們這個小鎮的女生倒是都很厲害啊。」
程水蓮顰眉,「什麼意思?」
「你知道鎮長的女兒吧?」
喬羽睫?
不祥的預感擊中程水蓮,她容色一白。
莫非……
「剛才我來的路上,大家都在傳,說她年紀輕輕不知檢點,竟然跟男孩子露天做那種事。」李芬妮頓了頓,唇角撇開不屑意味,「真不簡單。還說台灣民風保守呢,連一個鄉下小鎮的女生都這麼大膽。我真是佩服!」
這麼說,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喬羽睫跟凌非塵,終究還是做了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