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非常憤怒。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警告過她不準和孩子太過親近,所以不論她怎麼疲累,也不該趴睡在翔飛床畔。
他急切地想搖醒她,痛罵她一頓。可不知為什麼,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也許是因為當他靠近她時,發現那張卸下眼鏡的容顏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作夢嗎?他不解,胸膛翻揚的怒火卻忽然滅了,莫名地平靜下來。最後,他不但沒趕她走,甚至在她醒來時,體貼地提供滿臉茫然的她一間客房。
罷睡醒的她似乎很難凝聚神志,維持了迷惘的狀態好幾分鐘,才恍然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她連番道歉,匆匆收拾背包走人。
第二次,已是深夜十二點,她仍然堅持回家。
這是第三次了。
楚懷宇瞥瞥腕表,時間已接近午夜。吳媽早回房里睡了,屋里一片靜寂。
他考慮數秒,最後還是轉過身子,一面走向自己房間,一面解開領帶、月兌下西裝。
直到在按摩浴白里泡了將近十分鐘後,他才覺得緊繃了一整天的肌肉得到舒緩。
透過白色水霧,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這間浴室很寬敞,當年裝修時,他的妻子堅持打通與儲藏室相鄰的牆,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超大尺寸的石板淋浴間、半弧形的按摩浴白、玻璃打造的洗手台、舒適的白色躺椅、嵌在壁上的擴音器。你可以在這里淋浴、泡澡、休憩、看書,甚至听音樂,是個完全享受的空間。
她曾笑著說,這樣的空間是她從小的夢想。他笑著听,縱容她放手揮灑夢想。
裝修完成,新婚夫婦入住了,可不到三年,一手打造夢幻之屋的女主人便棄之離去。
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想在她親自裝潢的房子居住一生呢,或者從來就只是抱著暫居的想法?他搞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他?結婚前,或者結婚後?對翔飛,她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母親可以丟下孩子跟情人私奔?她是不夠愛他呢?或者從來不曾愛過他?他不明白……何必明白呢?他驀地擰眉,站起身,打開蓮蓬頭讓激烈的水流沖刷全身,阻止自己繼續無謂的漫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伸手關上蓮蓬頭,前額抵住被一室水蒸氣烘熱的磁磚牆。
他靜靜地站著,直到浴室門外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那扇霧面玻璃門唰地往一側滑開。
雖然浴室內仍彌漫著白色蒸氣,可透過沾水的眸,他仍認清了來人。
是她!那個剛剛還趴在翔飛床畔睡著的女人。
單白芷站在浴室門口,長發凌亂地披在肩後,白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松落了,露出半截香肩。
微顰的眉,大大的眼,她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女孩般無辜。
彷佛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她揉揉眼。
湛幽的眸與迷蒙的眼在蒸氣繚繞中遙遙相對,然後,他好看的唇淡淡揚起,她則慢慢往後退一步。
霧面玻璃門再度關上。
她就這麼離開了?楚懷宇挑眉。三更半夜闖進浴室,看盡一個男人的後,她既不尖叫,也不道歉,只是默默離開?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跨出浴白,拿起浴巾隨意擦了擦發,又拭了拭不停滴水的身軀,然後套上白色浴袍。
一拉開門扉,她背對著他的嬌小背影立刻映人眼簾。
原來她還在?他還以為她會匆匆忙忙逃離這里呢。
莫非他估計錯了?他眯起眼,想起兩年多前,曾有個年輕保母試圖勾引他,從那之後,他在面試時便格外小心,絕不錄用那些可能對他產生興趣的女人。
難道他看錯她了?一念及此,他猛地展臂扳過她的身軀,精銳的眸光射向她。
她沒掙扎、沒抗拒,只是傻傻地承受他凌厲的打量,臉頰紅通通的。
「單小姐。」他沉聲喚她。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點、一點點,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紅潤,像顆熟透了的隻果。
看著她從臉頰蔓延至下巴,逐漸染上頸項,甚至攀上前胸的紅霞,他忽然覺得好笑。從沒看過有人可以臉紅到這種程度的,他甚至懷疑那張爆紅的臉遲早會炸開。
「單小姐,你還好吧?」
「我……我……」她張開唇,然後閉上,再張開,又閉上,「我……」見她唇瓣幾次分合,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湛深的眸子斂去銳光,漾開淡淡笑意。
「你怎樣?」
「我……」她傻傻地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傻傻地用雙手捂住賓燙的頰,「哈、哈,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她看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
他唇角微揚。
「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她急促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近視七百多度,剛剛又沒戴眼鏡,根本什麼、什麼也看不清楚……不,是看不到!我沒看到任何東西,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慌亂的解釋與其說是說服他,不如說是說服自己。
他低低笑了。
听到他醇厚的笑聲,她身子倏地一跳,往後退了一大步,明眸驚慌地圓睜。
「對不起,楚先生,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以為里頭沒人。我這人就是這樣,剛睡醒時總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應道。
他溫煦的嗓音似乎讓她更緊張了,只見她又後退一步。「對、對不起,我想我該走了……對,早就該走了。」說著,她慌忙轉身。
他伸手拉住她。「等一下。」
「什麼、什麼事?」
「很晚了,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拚命搖頭,「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麼回去?現在都快一點了,一個女孩子坐計程車很危險。」
「沒關系的……」
「要是真怕麻煩我,不如就在這里住下吧。」
「嗄?」
「這里有客房。」他握住她手臂,不容拒絕地拖著她走進客房,「你今晚就住在這里。」
「可是……」抗議的語音被他忽然逼近的臉龐嚇住。
「不要再跟我爭辯了,單小姐。」她眨眨眼,眸光從他俊逸的臉,落向半敞的浴袍內古銅色的胸膛,好不容易稍稍退燒的臉再度灼燙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身子猛然往後仰,搖動著雙手,「你不要、不要這麼靠近我。」原來她不但不是那種賣弄風情的女人,還是個害羞的小泵娘。
楚懷宇再度微笑了。不知怎地,她愈緊張,他愈有股想捉弄她的沖動,裹著浴袍的身軀緩緩上前一步。
她後退一步,他又前進一步,她再後退,他再前進。
「你、你、你想干嘛?」她又口吃了。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看、看清楚?」她眼楮瞪得大大的。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嗄?」她身子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床上。
「干嘛那麼緊張?怕我吃了你嗎?」他逗弄她。
她倒抽一口氣。
他則好整以暇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間間開口,「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掃了她嫣紅無比的容顏一眼,他轉過身。
「二十四……」不情願的咕噥在他身後揚起,「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耶。」楚懷宇臉上的微笑加深。
★★★
你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望著鏡中的自己,單白芷輕輕嘆息,她伸手模了模長年來被鏡架壓得有些扁塌的鼻梁,又踫了踫總是躲在凸透鏡後而顯得有些凹陷的眼眶。
她一向就不是那種漂亮的女孩,從小就不是。自從國一正式戴上眼鏡後,自此不曾卸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