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戴不戴眼鏡,嵌在這張臉上的五官都是這麼平凡,這麼……不出色。
他應該只是隨口說說的吧。他所謂的「好看」只是一種比較級——和戴上眼鏡的她相比,不戴眼鏡的她就顯得不那麼難看。
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時她听了之後會莫名地心跳加速,一直到現在都還忘不了他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表情……是微笑吧?他黝亮的眼在笑,他端正的唇在笑,淡淡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是那種會對小女生感興趣的男人。
「唉。」單白芷又是一聲嘆息。
「干嘛啊?小芷。」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出聲,明亮的眸斜睨無精打采的她,「一個早上听你嘆息了N次,心情不好啊?」
「嗄?」單白芷一凜心神,瞥了台上正在講課的白發教授一眼,連忙坐正身子,「沒事啊。」
「沒事干嘛一直嘆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
「我沒事,小薇。」她勉力扯開一抹笑。
「是不是在煩論文的事?」小薇小聲問,「那個老吳教授很羅唆的,肯定是Meeting時找你麻煩了對吧。」
「論文啊。」談起這個,單白芷臉色微微一白。
她差點忘了,她擔任楚翔飛的保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你的進度順利嗎?」
「嗯,寒假時發的問卷調查都回來了,現在只剩下案例研究。」
「你找到研究標的了嗎?」
「找到了。」算……找到了吧。她苦笑,雖然那個「研究標的」並不知道自己成為她的標的。
「那還有什麼好煩的?憑你的能力,只要找到案例,沒幾下就搞定了。」小薇笑著說。合作過幾次報告,她對單白芷的能力可是信心十足。「說不定你是我們班最早口試的一個。」
「嗯。」單白芷斂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搞的?你的心情怎麼好像愈來愈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薇悄聲問,「是不是——」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詢問,也打斷了白發教授滔滔不絕的演講。
接收到教授冷厲的眸光,單白芷心里暗叫不妙。她拿起手機,一看見螢幕上顯示的號碼,急忙彎下腰,偷偷模模地按下通話鍵。
「喂,是單小姐嗎?」尖銳的女聲揚起,蘊著極度慌亂。她是楚翔飛的幼稚園導師。
「是魏老師嗎?有什麼事?」單白芷壓低音量。
「翔飛病了,病得很嚴重!罷剛校外教學時,他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
「什麼?昏倒了?」震驚的嗓音拔尖而起,惹來教室內眾人的側目,可單白芷顧不了這麼多。「他現在在哪里?你們送他去醫院了嗎?」
「在台大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她迅速切線,在眾目睽睽之下匆匆收拾背包,不顧一切地離去。
★★★
「楚律師,你認為這場闢司,我們的勝算有多少?」會議室內,兩方人馬對面而坐。一排是代表委托人的某家大型企業集團的幾名高層主管,一排是楚懷宇以及幾個年輕助理。
「法官希望我們庭外和解。」面對委托人迫切的詢問,楚懷宇淡淡回應。
「但我們不希望庭外和解!坦白告訴你吧,楚律師,我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們搶這塊市場大餅,尤其對方還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鮑司。」
「我明白。」楚懷宇點頭。他當然明白,這些大公司是怎麼利用這種專利訴訟來踐踏初出茅廬的年輕對手,太明白了!「不過有一點我想先澄清,根據我的了解,對方並不是抄襲你們的專利,嚴格說起來,他們算是繞過專利地圖了。」
「那又怎樣?只要我們提出訴訟,楚律師一定有辦法勝訴的吧?」所以業界才封他為「冷面殺手」,不是嗎?楚懷宇冷冷一笑,修長的食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面,「但你們提出的資料和當初所說的不符,這會讓我們這邊的工作變得比較困難。」
「我們明白,只要楚律師開口,我們公司多付一些錢也無所謂……乾脆這樣吧,我們可以要求敗訴的人負責一切相關費用。」不只要鉅額賠償,連律師費用也想叫對方掏腰包嗎?不愧是大集團,財務控制做得挺好的嘛。
端起桌上半涼的咖啡,楚懷宇緩緩啜飲一口,在腦海里靜靜玩味眼前的情勢後,他正想開口,一陣敲門聲響起,跟著,一個女秘書推開門,將無線電話遞給他。
「楚律師,你的電話。」他蹙眉,「我不是說過嗎?開會時我不接電話。」
「可是……是令公子的保母打來的,她說有重要的事。」
「讓她自已處理。」他冷淡地回絕。
「可是……好像是令公子病了。」翔飛病了?他心一跳,平靜的星眸漾開一絲淡淡波痕。
對席間眾人致歉後,他站起身,到角落接起電話。
★★★
「有什麼事?」冷然的嗓音傳來,不帶感情地。
單白芷不由得微微猶豫,他冷淡的語氣似乎在責備她不該在工作時打擾他。
「楚先生嗎?我是單白芷。」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說重點。」
「翔飛生病了,醫生說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必須住院。」
「現在怎麼樣了?」他直接切入重點。
「正在打點滴。」
「……知道了。」知道了?這什麼意思?她瞪大眼,「楚先生,你不來看看翔飛嗎?」
「他情況不是已經穩定了嗎?」
「是穩定了,可是——」
「我正在跟委托人開會。」他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又怎樣?」她忍不住拉高嗓音,「開會有那麼重要嗎?你兒子生病了耶!不是普通的病,是急性腸胃炎耶!他剛剛還在歷史博物館昏倒了,你怎麼還--」
「單小姐。」他再次打斷她,「我對委托人是計時收費的,請別浪費我們的時間好嗎?翔飛的事我知道了,開完會後我會去醫院看他的。」語畢,他毫不留情地切線。
冷冷的嘟嘟聲響起,宛如雷嗚,一聲聲敲擊著單白芷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筒,好一會兒,才怔怔掛上公共電話,踅回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眼楮緊緊閉著。
她心一痛,悄然在床畔坐下,伸手輕輕撫上他冰涼的頰。
「你很快就會好了,孩子,沒事的。」她喃喃地鼓勵著。
回應她的是一聲細細的申吟,濃卷的眼睫揚起。
「蛋……白質。」他低聲喚她。
單白芷微微一笑,「醒來了嗎?感覺怎麼樣?」
「肚子……痛。」他輕輕喘著氣。
「我知道。」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還很痛嗎?」
「有一點。」他點點頭。
「很快就沒事了,忍耐一會兒。」她安慰他。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迷蒙的雙瞳斂去平日的驕縱後,宛如小動物一般「怎麼啦?」她有些慌亂地撫上他前額,「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發燒了嗎?」他伸臂扯下她的手,搖搖頭。「我爸爸……不來嗎?」
「啊。」她一愣,連忙扯開一抹笑,「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他說馬上就來。」
「真的嗎?」他似乎不相信。
「真的。」
「他有沒有……他很擔心嗎?」
「當然擔心啦,所以才說要馬上來看你啊。」他蒼白的唇角拉開笑弧,淺淺的、卻很可愛的笑。他看起來很開心,雖然臉色仍因虛弱而蒼白,可黑瞳卻點亮了星芒。
他緊張兮兮地交代,「蛋白質,如果爸爸來時我睡著了,你要……要叫醒我哦。」
「放心吧。」她一陣心酸,卻仍擠出微笑,伸手揉揉他的發,「我會叫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