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嘆一口氣,扳過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松開。「會痛的。」他看著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卻毫無所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溫柔,只是怔怔地瞪視前方,瞪視那一輪圓滿清潤的明月。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爸爸特地從南部上來看我,可我、我卻……」她聲音破碎得幾乎說不下去。
「你怎麼了?」
「我拒絕認他。」她啞著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學說,我不認識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我當他是陌生人……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求他原諒,可不知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擁緊她。
「等我趕回老家,家里已經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傍我。」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痛哭失聲,「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那他自己……怎麼辦?我不敢想像他以後要怎麼過活……」
「別哭,小芷。」他拍撫著她激頭不已的背脊,語氣微微慌亂,「別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听著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難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
「我太過分了,我……對不起我爸爸……」
「他後來一直沒跟你聯絡嗎?」她仰起頭,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去年過年,他寄了一張明信片回老家,說他過得很好,還鼓勵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開凌亂的發絡,「他有一天會回去的。」
「不,他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他會原諒你的。」他眸光溫柔,「有哪個做父親的舍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鎖。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瞼望向他。掛著眼鏡的他看來不再像過去那般冷漠,表情蘊著微微苦澀。
「你的意思是,你對翔飛也是這樣嗎?」
「……總之你剛剛罵得很對,我是對不起翔飛。」他澀澀地說。
「不,你別听我剛剛的氣話。」她慌忙解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翔飛,其實我--」
「什麼?」其實她能了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愛翔飛,而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怕他受傷,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愛翔飛的,那天見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視翔飛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滿不在乎,他只是假裝——受過傷的人通常會學著假裝……思及此,才凝了的淚霧又不禁融了。
「……我們進屋里去吧,吹太多夜風,著涼就不好了。」
「嗯。」她點點頭,由著他溫柔地將她扶回房里,靠上床背,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熱茶。捧著熱呼呼的茶杯,她靜靜睇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鏡,「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父親。」
「不,錯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銳,「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以他為恥。」
「都過去了。」
「我大概……永遠沒機會跟他道歉了。」她瞪著杯緣。
「會有的。」
「不會有的。」
「會有的,你相信我。」他柔聲強調。
那樣的溫柔震撼了她,心韻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咬唇,悄悄自眼睫下凝望今夜待她格外溫柔的男人。
「你的……你老婆為什麼要離開你?」他默然。
「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探問你隱私的意思,只是……我覺得你很好啊,你這麼好、這麼溫柔,她怎麼會——」他奇特的眼神讓她噤聲,心跳一停,忽然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真是的,剛剛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因為他忽然吻住她,輕柔而深沉地吻住了她。
玻璃杯從她手中滑落,清脆聲響像風鈴搖蕩著她的呼吸,溫熱的液體滲人被單,迅速消逸于那繪著淡粉花卉的世界。
「為、為什麼?」她傻了。
「因為我想。」他簡潔地回答,捧起她的臉,前額抵住她的,「你好甜。」低啞的嗓音宛如琴弓,柔柔撩撥著她的心弦。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回抱他。
★★★
「楚律師最近知名度很高呢。」又到了下午茶時間。今日,三三兩兩聚在二十四樓交誼廳內的男女,開了個有趣的話題,焦點正是剛被某娛樂雜志評為台灣十大雅痞新貴之一的楚懷宇。
「你是指他當選十大雅痞新貴這件事嗎?」剛進事務所才半年的菜鳥助理興奮地接口,「我也看到雜志了,好帥啊。」
「對啊。」暗戀心事在事務所內已呈半公開狀態的咖啡女郎,愛嬌地笑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雜志上的相片?粉紅色襯衫耶!我還是第一次看楚律師穿那種顏色,簡直帥得沒話說。」
「要不是因為他最近接了那個大集團的案子,今天被選上雜志的可能就是我了。」穿著向來中規中矩的某男律師哀怨地道,「那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好運啊。」
「你的意思是,作為一個雅痞新貴,你的品味不比懷宇差羅?」穿著光鮮亮麗的紅茶女郎加入談話,紅唇微彎,「明天穿件粉紅襯衫來瞧瞧。」
「語涵,你非得這樣拆我的台不可嗎?」
「只是想澄清一點,男人有錢、有名,並不代表就有品味。」莫語涵絲毫不給同事面子,「你說對嗎?」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這女人!「拜托幫我注意一下,以後絕不要安排我跟語涵合作同一件案子。」對他半真半假的抗議,莫語涵只是優雅地聳聳肩。
「不過真的很奇怪,楚律師以前穿衣服很嚴謹的,怎麼會穿成這樣上鏡?」菜鳥助理發出疑問,「而且最近我在走廊踫見他時,經常听見他哼歌哩。」
「我也覺得他最近不像以前那麼嚴肅了。上回我在電梯里遇見他,他居然還跟我開玩笑。」咖啡女郎勾起夢幻般的微笑,「他對我笑耶。」
「那很不可思議嗎?」莫語涵蹙眉,「懷宇以前又不是沒笑過。」
「可他很少主動對人笑的。」
「他的秘書告訴我,最近他經常要她幫他去買一些小點心帶回家。」
「哦?給他兒子吃嗎?」這下莫語涵可訝異了,她不知道楚懷宇這麼寵兒子。
「嗯,還有他家的保母。」
「保母?!」驚愕的呼喊在交誼廳里此起彼落。
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為這則最新的八卦新聞感到吃驚。
楚懷宇特地帶點心回家給他兒子的保母?怎麼回事?「要听內幕消息嗎?」菜鳥助理忽然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他兒子的保母是哪一個哦。」
「是哪一個?」無數對發亮的眼集中于菜鳥助理身上,「是那天來參加筆試的女人之一嗎?」
「嘿嘿。」瞬間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菜鳥助理不禁飄飄然,「據說就是那個——」跩跩地一頓。
「哪個?」
「潑了他一身咖啡的那個女孩。」
「嗄?那個毛躁的女孩?」訝異的喘息再度在交誼廳內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