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啊。」他听出她語氣中的落寞,連忙安慰道,「比方大嫂,還有你的高中同學、在瑞士的同學,他們都是不錯的人啊。別太在意今天沒來的那些家伙,雖然那些人我們從小就認識,可其實談不上什麼真正的交情——」
「你別說了,我懂。」她止住他,閉了閉眸,像在思索著什麼,許久,唇角才淡淡揚起哀楚的弧度。她睜開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懷風,你肯這樣幫我,是因為……當我是朋友嗎?」
「嗯。」
「我總是跟你作對,總是找你麻煩,這樣你也當我是朋友?」
「當然。」他微笑。
可她卻沒有笑,只是靜靜點頭,伸展手臂將捧在懷里的餐盒遞向他,「作為朋友,我目前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是我剛剛做的,如果你肚子餓了,就當消夜吃吧。」
「這是?」
「你最愛吃的。」她上前將餐盒塞入他手里,接著往後一退,再度拉開兩人的距離。「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像安東尼奧,或者像我女乃女乃一樣做得那麼好吃,到時——」她別過臉,彷佛接下來的話很不好出口,「到時可以請你賞光到我的餐廳嘗一嘗嗎?」
她說這什麼話!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客氣?為什麼她問話的口氣彷佛很擔心他拒絕,卻又害怕他真的答應?
為什麼她的聲音听起來那麼讓人心疼?
「可兒。」他低喚,嗓音微啞,「你——」
「你答應嗎?」她斂眸。
「……嗯。」
他的允諾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輕輕開口,「你這麼幫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會重新振作起來,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墨睫一俺,「謝謝你。」
謝謝?她對他說謝謝?她居然向他道謝?這是第一次吧?
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朋友,非常友善,卻也……十分生疏。
「幫我跟于小姐說一聲,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聲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們。」
祝福他們?什麼意思?
「祝你們幸福。」說完,她旋身離去。
他愕然,瞪著她一跛一跛離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難受滋味,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爆發了。「可兒,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麼叫祝我們幸福?你在說什麼?」
她不回答,別過頭,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過她的身子,近乎粗魯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頷,這才發現那張蒼白的臉正靜靜流著淚。
「可兒,你……究竟怎麼了?」
她咬著唇,身子緊繃,「我、我——」
「究竟怎麼回事?你還怪心萍嗎?我讓她跟你道歉——」
「不。」她搖頭,「不是因為她。」
「那究竟是為什麼?」他急切地問。
她閉上眸,「懷風,你知不知道……我從沒當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從沒當你是朋友。」她低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敵,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讓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讓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嗎?」
他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所以我不喜歡你幫我……誰都可以,就是不願意幫我的那個人是你,因為那表示——我輸了。」
「可兒,你為什麼……非得那麼驕傲不可?」
「那不是驕傲。」神色黯然,「你還不懂嗎?並不是因為驕傲才讓我這麼想。」
「那是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她驀地喊出口,嗓音因傾吐出自少女時代以來深藏的心事而變得尖銳,也因極度的傷感與失落而顯得沙啞,「因為太喜歡你,才拒絕你幫忙;因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為……」她說不下去了,聲音梗在喉頭,淚水碎落雙頰。
「你喜歡我?」他愣然。她突如其來的告白猶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會又是……耍我吧?」
「我沒耍你,從來就沒有!路家是需要錢,我是想嫁給你,可我絕沒有為了結婚而欺騙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給你。」凝住他的明眸閃爍著瑩瑩淚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這個婚姻對我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為高傲,是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她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揪住裙擺,像是極力想克制啜泣的沖動,卻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襲來的真實情感。
看她這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哽咽著,「我從沒當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兒。」他再也忍不住了,蹲,試圖扶起她,「你听我說——」
「你不要踫我!」她連忙甩開他,踉蹌起身,退後幾步,「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他蹙眉。
「因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對我太好,我就會以為……就會以為你可能也——」她很長、很深、很哀傷地瞅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可兒,你听我說——」
「不,你別說,不必對我有愧疚感,這沒……沒什麼。」她蒼白而急促地說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于心萍,我也祝福你們。」她甩了甩發,勇敢地抬起臉,「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願認輸。我喜歡你,是我自己單方面的感覺,你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你也不需要——唔!」
倔強的聲明猛然被堵住。
他吻住了她,激動地、霸道地、不容拒絕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來不及出口的言語。鋼鐵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鎖在懷里。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倉皇的思緒來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溫熱靈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與她糾纏。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頭暈目眩,吻得她全身虛軟,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只剩感官知覺敏銳異常。
一吻結束,他突然將餐盒塞到她手里,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麼?」明明是質問,聲音卻虛弱不已。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嗓音深沉,神情異常堅定。
「什麼……什麼東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訴她,一路把她抱進他的工作室,才氣喘吁吁地放下她。
室內,一片漆黑。兩人的心,一陣陣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麼?」她顫聲問。
他不語,打開壁燈,昏黃的燈光暖暖流瀉,緩緩映亮了牆上的幾幅攝影作品。
她瞪著,為之怔然。
※※※
那是——她?
牆上的幾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著白色制服,專心揉著面團的她,提著菜籃,上街采買食物的她;品嘗著失敗作品,難掩失望的她;望著烤箱,期待地等著成品出爐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調呈現,明確的構圖,精準的光影,再平常不過的素材。
是的,攝影的主題是很平凡的——一個在廚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卻像隱藏了無數的故事,娓娓向觀眾傾訴,讓人看著,一顆心也為之牽動。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嗎?相片中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不論外表是狼狽不堪或神采奕奕,看來都閃閃發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這些就是我拿去美國參加比賽的作品。」楚懷風低聲解釋,氣息仍微微急促,「攝影協會早上臨時通知我結果,下午幫我辦了個慶祝會,所以我才會那麼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趕去餐廳的路上,剛巧踫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