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懷里的小秀動了動雙耳,發出警告的狺叫聲。
戴銀兒回頭望去,還未看見人,便听到傅總管的聲音。
「天都快要黑了,少夫人不在院落里,那八成就是到這兒瞧她的小豹吧。」
他像是在對誰說話。
戴銀兒趕緊抹去臉上橫陳的淚水,不斷地吐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異樣。
一會,有腳步聲靠近,她听到傅總管說︰「瞧,果真是在這里……少夫人,晁爺來了,說是有東西交給你。」
心頭一震,她清楚晁歲真帶了什麼給她,淚水幾乎又要奪眶而出。
她交代了衛大夫,把藥交給晁歲真便可,還要他別將這事告訴任何人……所以晁歲真帶來的,是墮胎藥,然而他卻毫不知情自己成了幫凶。
「晁爺。」她回頭,垂著臉。
晁歲真走向她,盡避天色已暗,盡避她垂著臉,但他仍眼尖地瞧見她沾在長睫上的淚水。
「嫂子,這是子禮托我交給你的,他說你心火過盛,只要早晚服一帖,不消三日,狀況定會改善。」他淡聲道。
「嗯,真是麻煩你了。」她微微勾笑,卻沒伸出手。
晁歲真見狀,將藥帖遞近她。
戴銀兒看著那藥帖,像是看見什麼毒蛇猛獸,她伸不出手,她恐懼害怕,她自責內疚,最終她只能回過身,啞聲道︰「我手里抱著小秀,你幫我擱在那里吧。」她隨手一指。
「嗯。」晁歲真將藥帖擱在柵欄上,再看向她顫抖的背氣,不由得說︰「這里風大,嫂子回房吧,免得染上風寒。」
「嗯,我知道。」
「那麼,我先告辭了。」
「勞煩晁爺走這一趟。」她略微側身答謝。
晁歲真看她一眼,便快步離去。
半晌,戴銀兒回頭,看著柵欄上的藥包。
心好痛,她快要被濃重的罪惡感給淹沒。
掩嘴泣不成聲,她幾乎崩潰……
金秀外在外奔波了一天,眼看已快是掌燈時分,他才回到金府。
然而,才剛踏進府內,他便讓人給攔住。
「容婧?」他微眯眼瞅著擋在小徑上的她。
他已經一段時日未正眼看過容婧,如今再見她,總覺得她不如記憶中的明艷動人。
如她相比,銀兒缺少她與生俱來的狐媚,可他就是喜歡銀兒那恬淡又強勢的性子。感覺就像是心里擱了人之後,再見其他女子,再美、再艷,對他而言,都只是庸脂俗粉。
「爺兒,我有話跟你說。」她怯生生道。
「下次吧。」他淡聲回應,從她身旁走過。
不是他刻意無情,而是他確實有要事在身。
「爺兒,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容婧趕緊拽住他。
他回頭,她那楚楚可憐的臉龐,再無法在他心底激出任何感覺。「你到底想說什麼?」
「爺兒……」從未面對他如此冷酷一面,她不禁悲從中來。
「別浪費我的時間,我急著去見銀兒。」
容婧聞言,紅唇一扁,淚水盈眶。「爺兒以為少夫人有什麼好?她只是個工于心計的女人,她根本不愛爺兒,她不過是嫌貧愛富罷了!」
金秀外眯起黑眸。「容婧,如果她工于心計,你早就離開金府了。」
「這就是她可怕的地方,她真的不是爺兒所見的柔弱女子,她甚至還和她的表哥——」
「住口!」他不耐打斷她,斂笑的俊顏森冷懾人。「容婧,別再讓我听到你造謠生事,否則……後果自理!」
話落,頭也不回地走。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並奇忍不住說︰「爺兒,婧姑娘哭得很傷心呢。」
如今容婧那票人在府里身份尷尬,說是一般丫鬟,但誰敢使喚她們。
「惹毛我,我讓她連淚都掉不出來。」他語氣冷戾地表示。
並奇立刻乖乖閉上嘴,就怕惹毛主子,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
金秀外步伐又快又急,才轉過拱門,便見晁歲真迎面走來。
「秀外。」
「如何?」
「她現在人在獸圈那里。」
「……她拿藥了嗎?」
「還沒。」
金秀外垂睫不語,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他的思緒。
好一會,他拍拍好友的肩。「謝了,兄弟。」
「不過,她……」
「接下來的交給我吧。」
「嗯,我先走了。」
金秀外應了聲,轉了向,往獸圈走。
「爺兒,你剛剛是和晁爺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听不懂?」並奇邊走邊搖頭晃腦,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變笨了。
「你要是听得懂,主子就換你當了。」金秀外沉聲道。
其實,容婧說錯了,真正工于心計的人,是他。
設下圈套的人,也是他。
「爺兒?」並奇越听越糊涂了。
金秀外不睬他,逕自快步往獸圈走,直到要踏進通往獸圈子的拱門前,才沉聲交代著,「听著,我沒叫你,你別過來,也別讓任何人靠近。」
「是。」並奇馬上停下腳步,注意著四周。
他刻意放輕腳步,轉過拱門,便瞧見戴銀兒背對著他,她站在柵欄前,從他的角度,看不見她的表情,可看得見她離擱在柵欄上的藥帖很近。
金秀外屏住呼吸,等待著她最後的決定。
好一會,她才伸出手,但卻停在半空中,一會,她又縮回手。
就這樣,她的手一伸一縮,反覆數次,仿佛無法下定決心。
最終,她伸出手,拿住藥帖。
金秀外見狀心頭一窒,正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卻見她把藥帖遠遠地丟開,隨即伏身抱著小秀。
他看著她的背影,好半晌,冰涼的風吹送著她一陣一陣的抽泣聲,那哭聲,好壓抑,像是捂著嘴,像是用力地把淚藏起來,教他不舍極了。
戴銀兒不知道金秀外在後頭注視著她,甚至正一步步地接近。
因為她的心痛得像是被硬生生地撕裂,她被濃重的罪惡感一再凌遲,像被鞭打般,一鞭鞭抽在她最脆弱的心版上,痛得撕心裂肺,卻不敢哭出聲,不敢讓人發現她的眼淚,直到她听到——
「銀兒,你怎麼把藥帖丟在地上?」
她如遭雷擊,猛地抬眼,對上金秀外那雙深邃的眼。
「怎麼哭了?」他啞聲問著,輕拭她的淚。
她張口,卻說不出話。那是屬于她的罪孽,她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不能說,只能往心里不斷地藏。
「我听歲真說,你看了大夫,他替你拿藥過來。」金秀外看著手中的藥帖,狀似輕松地開口,「待會,我再讓人去幫你煎藥,等喝了藥之後,你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不要……」她還需要時間考慮,她還在考慮……
「別怕,歲真說了,他找的大夫,醫術高明,幾帖藥就能讓你的身子好轉。」他喃著,伸手扶起她。
她懷里的小秀不滿地狺叫著,對上金秀外的眼,那森冷寒鷙的眸色,教它不解地偏著頭,停止了嘶叫。
他一把抱起小秀,再輕柔地將它擱回獸圈里,不管它怎麼嘶叫,他頭也不回,逕自牽著戴銀兒走。
「那個……」戴銀兒想拿回藥帖,他卻往懷里擱。
「放心,待會叫人煎好,咱們先回桃花源。」金秀外喊著,「並奇。」
「爺兒。」他立即趕來。
「把這藥拿去煎好,馬上送到桃花源。」
「是。」並奇接過藥,沒多問,便退下。
戴銀兒心急發慌,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讓自己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桃花源里,燭火燦燦,將戴銀兒毫無血色的臉映照得更加蒼白。
一桌晚膳,裝飾精美,食材一絕,但是她卻半點食欲也無,她的心緊縮著,就連胃仿佛也打了結,滿桌菜香,只逼得她想吐。
然而,更可怕的是——「爺兒,少夫人的藥熬好了。」並奇送來了一碗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