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龍戲鳳 第22頁

臨上船前,他轉身對太子意味深長地說道︰「皇兄要多加保重,天下民心都系在你身上。」

太子微微笑道︰「我等你回來後,與我說說海上天地。」

他不動聲色笑著應下,目光掃過太子後頭的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正安靜地看著這頭。這一回太子送他到晉城,呈上的理由是以太子的身分察訪民情,畢竟將來為帝王後,能夠貼近百姓的機會並不多。太子太傅並不贊同太子此行,總認為他這個二皇子始終是個隱患。

太子太傅雖只虛長太子幾歲,卻是學問淵深博識,通晚古今,已注定是金璧一朝的少數大儒之一︰但不知是不是太熟悉前朝皇室里骯髒污穢的手段,對他總有防心,生怕他奪去太子的未來。

也許是因為他太像開國主?也許是他比太子還心狠?更或許太子太傅就是想要個像晉人相貌的皇帝,因為他本身就是晉人?誰知道呢。

就如同誰也不知道,太子自幼就被視作未來的帝王培養,是真正的心懷天下,太子背後的每個人看的都是那個位置,太子看的卻是天下︰他出生就是二皇子,受著金璧皇室的觀念,從未有過奪嫡的念頭︰就算他再有野心,針對的也不是皇位而是它處,現在告訴他遲早會回頭坐上那個位置,也得看他願不願意!

——我知道有我在,即使什麼也沒有做,也會是你的阻力,所以我離開。

等我歸來,天下人將會看見我帶回與金璧龍椅同等重量的東西,那是我龍天運一個人打下來的。

——好,我等你。

太子與他目光久久相望,最後兩人相互擊掌。

他上船時,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金璧的土地。那個無鹽女,如果真的存在,現在還是在金璧土地上吧?也不知道此時她在做什麼……三不五時,把這個無鹽女從心里深處翻出來,他未免太過在乎了。誰能不在乎?他早想了千百種方法,是一見面就直接殺了她以絕後患?還是把她鎖在海上?當然,最重要的是,不管怎麼決定她的死活,都要先見她一面,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居然能在百年前的預言里出現……

話又說回來,他與親弟雖是雙生子,長相一模一樣,可平心而論,雙生弟弟的能力不如太子與他,連太子那一派從頭到尾都沒把那小子放在眼里,這能不能叫漁翁得利?

……真是,他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要這樣耍他!

她的夢想已經完成。

在踏上晉城的土地時,她的黑眸里蓄著水氣。原以為自己這輩子無緣來到這個文化傳承之城,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在二十二歲這年來到了這里。

看著往來的人們與建築物,其實跟京師差不多︰可是,在她眼里都像生了光一樣。

鐘憐在她耳邊道︰「姑娘。」

馮無鹽回過神一看,龍天運已經在馬車旁轉頭看著她。

他含笑的表情讓她很快理解——這是要她上馬車。也是。在晉城她哪來熟識的人,雖然她小有積蓄,但什麼身分證明都沒帶在身上。她舌忝舌忝唇,帶點猶豫的表情轉向鐘憐,低聲道︰「鐘憐,你……住哪?」

鐘憐詫異地看著她。「爺在晉城有宅子。」她這奴婢自然跟著主子住。

「借她錢」這種話,馮無鹽還真開不了口。她硬著頭皮走向馬車,心里告訴自己別矯情了,反正都……那多吃人家一天飯、多住人家一天屋,好像也沒差︰可是,她的臉還是熱了起來。

碼頭上人來人往的。鐘憐就跟在她身邊,巧妙地替她擋開人群。

她來到龍天運觸手可及的範圍時,听見他笑說︰「先上車吧。回去歇息後,再去你想去的地方。」語畢,扶她上車,緊跟著他自己也上來了。

「走了。」龍天運對著前頭車夫道。

她從車窗看見喜子他們上了另一輛馬車,一看即知那不是出租馬車。龍天運家大勢大,她沉默片刻,說道︰「你的口音有時像京城人,是祖籍京城吧?」他聞言,眼里有了幾分色彩。「我是京師人沒錯,不過晉城才是我的家。我在晉城的一切,皆是我親手打下來的,與家中祖產無關。」

……其實她也沒有要問得這麼深啊,她掩嘴咳了聲,又道︰「船上有人守著吧?」

「嗯?沒人會偷船的。」

「不,我是說,船上不是有木刻版畫嗎?會不會遭賊?」

他哈哈笑道︰「若有賊入船,不會舍珠寶去偷那些版畫。你大可放心,依那些版畫在海外的市價是遠不如珠寶。」一頓,他看著她,「你說得也對。有些東西不能以世俗的價值去衡量,在他人眼里不值一提,在我心里貴重千金。」

這話似乎別有用意,馮無鹽想著,嘴里應道︰「各自有各自的心頭好,雖然難以衡量,不過人都是吃五谷雜糧才能活著,最後還是要以世俗的方式去生存……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嚴格來說,是看著她的臉。

他笑道︰「各有各的心頭好,你說得對。你喜歡璧人,為什麼呢?」

為什麼啊……「或許,前輩子我心里思戀的男人是璧人?」

他眨了眨漆黑的眼眸,見她神色認認真真的,眼底明亮的光采從那晚看過大象後就沒有散去,上了晉城更添了幾分興奮。

……比初見時,更加奪目。是他的錯覺嗎?

「這麻煩了,我不敢保證我前世是璧人。」他又笑,讓人分不出他是說笑還是真當回事。

她臉色微僵,一對上他似有深意的眼眸,就想回避開來,但,她的倔強強逼她直直瞪著他看。說好了要畫一張他的人像,趁這時候仔細看也好。

他面上漸染笑意,並沒有不好意思,就讓她盡情地打量。說到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夜晚居多,而他不認為那時她的注意力會在他的臉上。

他執起她的雙手,漫不經心問道︰「回去之後,繼續雕版嗎?」她的肌膚觸感極好,手掌上卻有細小的傷疤。

他感到掌下的手想要抽回去,心頭略是復雜。白天、晚上兩個樣,顯然對方不太適應跟他交心,是只想睡他睡得爽麼?

這種事……他也做過,怎麼現在心頭有點不高興呢?

「一定的。」

「上次你說你十二歲已在雕版,那,是幾歲開始的?」

她趁機抽回雙手,回道︰「忘記了。小時候看見家中老師傅在雕刻,久了也就喜歡上了。」

「家中老師傅?馮家是雕刻世家嗎?你那把小刀,就是雕刻用的?祖傳?」

馮無鹽自腰間小袋拿出碧玉刀,小心翼翼地把刀柄轉向他。

龍天運看見她的動作,眼里又涌起了柔和的笑意。

「是家傳的。其實從何時開始傳下的我也不清楚,馮家也不是世代都是雕刻師,我爹就不是。他養了幾位雕刻師傅,我這一代也只有我對雕刻有興趣而已。」跟人說自己的事好像並不會太難?她心里松口氣。

他接過碧玉刀略作打量。「刀柄是玉制,看這種制作工法應該時代久遠︰若不是你祖上代代富貴,就是送你袓上這把刀的人尊貴,讓你祖商不敢隨意轉手。」據燕奔提到的馮家,不是代代富貴,也不是守著雕版不放的專才,答案九成是後者。他又瞥見刀柄旁一個「馮」字,看起來是男人的字體……他輕蜱撫過「馮」字。「此人字跡方正溫和,看起來並不是一個大家。」文體堪稱工整而已。

馮無鹽早就猜到他身分不會差到哪去,必是長期受過薰陶,也不意外他的見識。

他把小刀還給她。「你對雕版真是付出不少心血,沒有幾分喜愛,是不會做長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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