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上回郎月眉曾不小心目睹柳荷醇和司機阿忠,狀似親昵地摟摟抱抱,所以他特地交代調查的朋友注意一下阿忠這個人,這才發現他在外債台高築、風評極差,是個很麻煩的壞記錄份子。
郎京生的聲音都要發抖了。「你還知道些什麼?」原來他不知道的事情這麼多!
陶之毓深吸口氣,仔細觀察他臉上緊繃的神色;再拗下過老人家哀求的眼光,他終于心軟地抽出證明柳荷醇不忠的證據。
「我想,你看過這些照片之後就會明白。」
第八章
杵在醫院大門口的郎月眉不再前進,固執的小臉上有太多復雜的情緒;煩惱、紊亂已不足以概括她所有的心情,更多的是心慌。
「你站在門口干麼?走啊!」停好車的陶之毓由身後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醫院里走去。
自動門一開,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鼻而來,他體貼地為她準備了口罩,以防任何可能的傳染疾病。
呆滯地讓他拉著手往電梯前進,密閉的空間使她的心情更為沉悶;她很清楚自己正一步步接近郎京生的病房,一顆心髒也因此而沒來由地忐忑亂跳。
出了電梯後轉個彎,便直對著郎京生的專屬病房。「來。」感覺她的手不安地顫抖了一下,他溫柔地握緊她,給予她精神上的力量,半施壓地將她帶往病房。
就在距離病房門口三五步的距離,她卻步了──她凝住腳尖不肯再向前邁進。
「小眉?」他明白她一向多愁善感,或許與郎京生保持距離太久,一旦遇上這麼敏感的時刻,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咬咬下唇,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融入醫院雪白的牆面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前他的心髒根本不曾有過問題,怎會突然就住進醫院?」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怎麼都到這時候了,她還在疑神疑鬼?「跳票事件給他的壓力很大,加上我讓他看了柳荷醇和阿忠的照片,可能是一時刺激過大,才會造成心髒的無力負荷。」哎,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他當時也快嚇死了,因為他差點成了間接殺害未來岳父的凶手,如果真不幸變成那樣,這個老婆鐵定是娶不成了;還好老天長眼,只是讓岳父大人受了點驚嚇,才不致拆散他們這對苦命鴛鴦。
深蹙秀眉,她似乎感覺左胸腔里微微抽痛,那令她更為卻步。「我不想進去了。」
「妳害怕?」定定地盯著她,他總是知道如何讓她投降。
猛地抬起頭瞪他,美眸里有股明顯的狼狽。「笑話,我為什麼要害怕?你搞清楚,是他對不起我,不是我對不起他!」
「那麼,你為什麼不敢進去見他?」戳破她自我架構的安全防護,蓄意讓她看清現實。
深吸口氣,明明知道他用的就是那一套,但她還是受不了他的激將法。
「夠了,我沒什麼不敢的,開門。」她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發號施令。
陶之毓沒讓她失望,乖乖地扮演著門房的工作,將病房門輕輕推開,然後溫柔地將她踟躕的身影推了進去,再緩緩關上房門,在門外露出微微笑意。
里頭那對父女疏離太久,他們需要的是絕對的獨處和剖心;而他這個將來的「外戚」就哪邊涼快閃哪邊去,只要等待女王下令,他再乖乖地跟上便行。
雪白的牆面、慘白的面容,郎月眉不敢相信此刻躺在純白色床鋪里的,曾是那再意氣風發不過的郎京生。
許是察覺到細微的腳步聲,半睡半醒中的郎京生微微睜開老眼,很快地發現站在房門口的郎月眉,他喜悅地揚起笑紋,以為自己仍在夢境。
「月眉,是你嗎?」他問得有絲膽怯,仿佛站在眼前的是凶狠的債主,而不是他心愛的女兒。「我很高興你肯來看我,即使是在夢里,我也沒有遺憾了。」
郎月眉狠震了一下,霍地明白他將現實和夢境全數混淆。
「來。」他伸出顫巍巍的手,白胖的臉頰削瘦得凸出顴骨,連手臂都細了好幾吋,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力量。「讓爸爸看看你,好不好?」
她感覺眼眶熱了、濕了,抵不過親情的呼喚,她情難自己地往病床靠近。
輕輕握住她的小手,郎京生滿足地輕嘆了聲。「這個夢真是太美好了,我甚至記不起來,你上次肯讓我牽你的手是在什麼時候?」
郎月眉的情緒崩潰了。
記憶所及,郎京生的手應該是厚實而肥軟的,如今握住她手的大掌完全不復當年的記憶;那是一雙模起來感覺虛軟微顫的手,甚至可以明顯看見浮現在表皮上躍動的青筋。
那不是她爸爸的手,她爸爸的手不該是這樣的!
「月眉,你怎麼哭了?」眼見她臉上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白色的床單和他們交握的手掌之間,郎京生有些慌,也不太明白為何這個夢境的感覺會如此真實,真實得令他可以感受到她淚滴的溫度?
搖頭再搖頭,她說不出半句話,所有的話語全梗在喉管擠不出口,她只能盡情地宣泄長久以來不斷積壓、被忽略的苦悶。
淺淺地嘆了口氣,郎京生感覺自己的鼻頭也酸了。「都是爸爸不好,以為那個壞女人可以把你當成親生女兒好好對待,沒想到到後來,連爸爸的公司也栽在她手上,真是最毒婦人心吶!」
這件事郎月眉先前已經听陶之毓約略地提過,但她並沒有鑽研細節,卻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會擊垮她心目中永遠的巨人,將他搞得現在這般狼狽。
「法院已經在通緝他們了。」不只柳荷醇,還包括司機阿忠。「或許你該慶幸她沒有為你生下一兒半女,不然你失去的恐怕不止這些。」她哽咽地安慰著,只是太不習慣這種親情的交流,她的語氣顯得十分疏離。
面對她恍似調侃的揶揄,郎京生只能苦笑以對。「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錢不是問題,沒了可以再賺,可是你呢?她把我一個好好的女兒給逼走了,她該拿什麼來還給我?」
「她沒有逼走我,是我自己不想待在家里。」郎月眉不想牽連怪罪別人,即使那女人真的很壞,但這是她自己所作的決定,理當由她自己承擔。
郎京生的眉蹙了起來,臉上滿布歲月的刻痕。「為什麼?你真有這麼恨我?」
「說『恨』,未免太沉重了,我並不恨你。」如果非要說個清楚,或許只是「埋怨」二字吧?
其實有時候她也搞不懂自己在乎的是什麼?因為他的愛被其他女人搶走,對身為女兒的她過于忽略嗎?其實除了那個女人之外,瓜分他注意力的還有他那龐大的事業。
多少人在他的工廠里做事,多少人靠著他的能力吃飯?如果她硬要他舍棄所有專注于她一人,恐怕她也受不了吧?太過沉重的關愛也是導致心理不平衡的開端,沒有人可以預測那會是怎麼樣的未來。
以前念書時,很多同學也曾表示羨慕她那般地自由,但又有誰可以理解,那種形同被放逐的無依感是多麼可怕?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過與不及都不是好事,她實在不應該繼續苛求于他。
聞言,郎京生昏黃的老眼注入一股企盼,蠕動著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似乎不曉得該如何啟齒才好。
「你想說什麼?」父女連心,她察覺他可能有所需要,不覺流露出關懷的本性。「渴了嗎?還是想吃點水果?」
「不。」閉上眼,他感到些微疲累,這是他最近經常犯的毛病,卻沒想到連夢里也會這樣。「我很高興听你說不恨我,這讓我對你的歉疚感減輕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