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婦人上下打量著老田,眸底的戒備逐漸散去。「我找這家車行的頭家,他怎麼還沒開門做生意?」
「不知道欸──」可能正好有事出去了吧?偶爾阿驊還是得跑跑監理所什麼的,不見得所有時間都關在車行里。「你找阿驊有事嗎?」
「阿驊?」婦人愣了下,仿佛霎時接不上時空的轉移。「這車行……頭家不是阿達嗎?怎麼換成阿驊了?」難不成犯了流行病,老板換人做做看?
不會吧?這麼嚴重的事,她怎麼沒听祁淇提起過?
阿達?挑挑眉,記憶所及,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喚任達驊,而且還是個嬌滴滴的女人。「呃……事實上,阿驊跟阿達是同一個人。」希望這個解釋她會懂。「你是祁小姐的什麼人?」
這婦人應該是祁小姐的朋友或親人吧?不然怎會跟祁小姐的用辭方式如此相像?
「你認識祁淇?」婦人顯得有絲訝異,但隨即想起他和車行的關系,馬上就釋懷了。「喔,我是祁淇的老母啦,頭一次見面,你好啊!」
她露出笑容,雖然歲月無情地在她的眼尾和唇邊刻下細紋,但隱約看得出來,年輕時她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別、別這麼說。」突然讓人這麼客氣地對待,老田顯得有點害羞。「那你怎麼不上樓找祁小姐?」難道這位婦人不曉得門鈴就是讓人叫門的嗎?
應該不至于吧!理論上,現在那麼「山頂洞人」的老土大概早就絕種了!
「哎喲,這個時間她哪在啊!」婦人笑得更燦爛了,心里卻想著,像老田這種從事自由業的人全犯了個毛病,就是對時間沒有個準確性的概念,真教人不敢苟同。「她應該早就去上班了。」
「那倒是。」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老田頓時有些語塞。
「對了,你知道恁頭家去哪里了嗎?什麼時候會回來?」好不容易抓到個認識任達驊的人,婦人急著想問清楚。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這是實話,他真的不知道!「可能出去辦事情還是怎的,他沒交……」一句話來不及說得完整,便听聞樓梯間傳來乒乒乓乓的腳步聲,以雜沓的程度來听辨,恐怕下樓的不止一人。
任達驊拉開公寓鐵門走出騎樓,一見到騎樓下直瞪著他瞧的兩個人,頓時竟呆住了。
「啊!」不料他身後傳來一聲驚呼,應該是走在他後面的人來不及煞車,迎頭撞上他的脊背所致。
「臭阿達!你干麼突然停下來啦?」探出頭,赫然是皺著小臉的祁淇。「害人家的鼻子撞得好……媽?!」聲音終止在雙眼對上婦人的瞬間,小嘴驚訝地張大。
「祁淇?」婦人的雙眼瞠得比祁淇還大,看來受的驚嚇較她還多了些。「你們……是不是樓上發生了什麼事?」不然這兩個人怎麼會一起下樓來?
「沒、沒有啊!哪有什麼事?」干笑兩聲,祁淇控制不住地心髒凝縮,沁出冷汗,數條黑線由額際滑落。「你怎麼會突然到台北找我?」
嗚~~怎麼這樣啦口人家從來沒爬過牆,頭一次爬牆就被老媽逮個正著,這老媽的腿未免太長、鼻子太靈、直覺太敏銳了點吧?
「誰找你啊!」不留情面地賞女兒一記白眼,婦人轉向任達驊的眼變得熱情許多。「阿達,我上來找我少年時候的好朋友,剛巧由花蓮帶了些土產過來;我心想,你可能沒什麼機會吃到我們那里的土產,所以就順便帶過來給你。」然後二話不說地將兩大袋的土產塞進他手里。
「謝、謝謝伯母。」扯開僵硬的笑,任達驊笑得好生心虛啊!
雖然他和祁淇是兩情相悅,但對老一輩的人而言,婚前性行為好像還不在被允許的範圍之內;再怎麼說,他們昨晚做的事全算「偷雞模狗」,難怪他在面對女方家長時,會顯得無限心虛了。
「欸!謝什麼謝?」凝著女兒頸圍間「不小心」被烙印的紅痕,婦人更是笑眯了眼。「只要你對我們家祁淇好一點,多疼她一點點,那麼這些土產就物超所值了。」
「啊?」祁淇、任達驊和老田,三人迭聲同時發出個單音節,前兩個人的臉上現出被抓包的赧意,而老田則是滿臉茫然,一時間厘不清婦人的心思。
「祁淇啊,我看你今天不用上班了,待會兒打個電話到公司請假。」老太後開始下懿旨了,命令眾人听令。「阿達,把店門打開,我們邊看店邊談。」
※※※
祁淇坐在樹下以麻繩編織的簡式秋千上輕輕搖晃,呆滯的雙眼失神地看著前方,卻仿佛找不到目光的焦距,直定在空氣中的某一點。
她從來不知道老媽是這麼開通的老女人,至少在昨天之前。
她不但沒質問自己出牆的「劣行」,反而好像中了頭彩般高興,完全沒拿正眼瞧她這個做女兒的不打緊,竟一逕兒拉著阿達商談拉拉雜雜的婚嫁事宜。
什麼嘛!人家又沒有說要嫁給阿達那個大老粗,老媽怎麼可以如此自作主張?
一方柔軟的大掌撫上她的後頸,身後傳來熟悉而低醇的嗓音。「在想什麼?」
「沒有啊。」她只是發呆而已。「孩子們呢?」
「全在床上躺平了。」在距離秋千不遠處的石頭上落坐,他含笑凝著她的側顏。「瘋了一個早上也該累了,全被院長趕進去睡午覺。」
由于祁淇的母親並沒有反對他們在一起的決定,更是大方地與他討論到未來的事,所以他決定帶祁淇到他成長的孤兒院,將她正式地介紹給院長認識;畢竟院長就像他的母親一樣,從小到大給他無止境的呵護,如今他才能有如此健全的身心。
想不到孤兒院里的院童太過熱情,就在他們見過院長,還來不及講上幾句體己話時,一堆數量頗多的院童便緊纏著他們玩游戲,直攪和到午餐時間才肯罷休。
「喔。」風很涼,輕輕地吹在臉上很舒服,但不知怎地,她的一顆心空蕩蕩的,像踩不到底似的令她不安。
「你到底在想什麼?」凝著她略帶憂郁的側顏半晌,他終于淺淺地嘆了口氣。「不能告訴我嗎?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牽手走一輩子。」他對這個信念深信不移,也衷心企盼可以與她分享所有的情緒,不論正面或負面,他希望能與她一同面對。
風在吹、雲在飄動,她卻像沒有生命的瓷女圭女圭般文風不動;過了好久,她才將雙足抵上地面,感覺自己的心稍稍踏實了點。
「阿達,你為什麼跟我在一起?」幽幽地對上他明亮的眼,她終于找到自己不安的癥結。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們兩個人之所以在一起,好像都是因為周圍的人在鼓噪、推動,然後就理所當然地湊成一雙。
他說過喜歡她嗎?沒有,因為她完全沒有類似的記憶,所以代表他真的不曾說過。
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情動向,因為她喜歡阿達,所以才願意把自己交給他,這絕絕對對是不容置疑的。
但他呢?他到底為什麼會跟她在一起呢?難道他的感覺也跟自己一樣,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
任達驊的反應顯得錯愕。「怎麼突然問這個?」
幾乎是所有中國男人的通病,在甜言蜜語這方面總顯得語拙,完全構不上及格邊緣,一遇上類似的敏感話題,總是能避就避,避不開的就支吾以對,因此他的反應也是這般了無新意。
「這個問題有這麼難回答嗎?」心里竄起一抹疼,像是被拉扯住某根神經般抽痛。「只不過是個簡單答案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