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沈海貝仔細模昨日未完成的沙堡,發現她真的補錯邊,不禁綻開一個甜美的微笑,用手把沙堡撫平。
「妳越弄越糟。」魏昕磊見狀搖搖頭,也跟著蹲下來,重新再堆一座沙堡,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們默默地堆著沙堡,雖然動作不若往日的流暢,但默契倒沒變,仍是相當契合。
「記得以前我們經常像這樣,一起堆沙堡。」魏昕磊首先打破沉默,淡淡地提起往事。
「嗯,幾乎每次回來度假的時候都會堆上個幾座,而且還會頒獎呢!」從他們開始上學以後,他們就搬到市區去住,但暑假經常回來就是。
「我通常都是冠軍。」魏昕磊得意的笑道。
「我經常殿後。」沈海貝承認自己的功夫沒有他的好,沙堡怎麼堆怎麼倒,難得一次例外。
這些屬于過往的美好回憶,分分秒秒都保留在彼此的時空膠囊里,不曾流失半個顆粒。魏昕磊不懂自己為何想逃月兌這份寧靜,又為何會覺得她煩,她分明是一個天使。
「我從來沒有把妳視為麻煩。」偶爾的煩躁是會有一點,但從沒有看輕她的意思。
「是嗎?」她聳聳肩,不對他的話表示任何意見。但光這個動作,就已經教他很不是滋味了,過去她從不會質疑他的話。
餅去又過去,無數個過去。
魏昕磊突然想起不久以前,關以升對他說的話。他說︰「你的眼楮填滿了思念」,當時他就無法否認,現在更是不能。
他想念她,想念這個家。
家的感覺依個人的需求而定,有的人追求心靈的皈依,不在乎外在的飄泊與否。有的人卻一定要有華美的大宅,才能產生家的感覺。但就他的認知,只要能夠讓心定下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
在外飄泊了兩年,也迷惘了兩年。許多事他都能說得冠冕堂皇,唯獨這件事,他是到了最近才明白,想想也真可笑。
「我想念妳,海貝。」更可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思念為誰而生,直到關以升提醒他,他才愕然驚醒。
沈海貝原本在堆沙堡的手,因他這一句話而止住,久久無法動作。
所謂思念,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復雜。最重要的,是要能確定,此刻她就無法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于是,她空洞的看著他。失明奪去了她眼里的靈魂,卻也巧妙地掩飾了她的感情。她毫無情緒的表情令人生氣,也令人泄氣,魏昕磊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我在台灣遇見了關以升,他對我說了許多話,這些話非常有用。」雖然她沒多大的反應,但他仍然選擇延續話題。
「關以升?」沈海貝對他的話反應不怎麼熱烈,對這個名字倒是充滿好奇。
「好幾年前我們曾在這里見過面,妳忘啦?」魏昕磊提醒沈海貝,遠在他們還躲在父親羽翼下的時期,曾在這棟海邊的別墅打過招呼。當時他們都年輕,也很拘謹,未曾有太深入的交談,但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
「啊,我想起來了。」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恍然大悟。「我記得他好像跟他父親一起來加拿大拜訪魏爸爸,魏爸爸還為他們父子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
「對,就是他。」魏昕磊咧嘴一笑。「我們在台北的下水道相遇,妳說妙不妙?」
「他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沈海貝淡淡一笑,未曾對他的話多做任何一句批注。魏昕磊除了生氣之外同時亦十分懊惱,難道她都不會對他這兩年的生活感到好奇?
「妳想念我嗎,海貝?」他問了一個從回來後就想問的問題,並且在腦中擅自寫上答案。
她想念他,這是一定的。從小她就跟在他後面打轉,沒有理由不想念一個隨時隨地照顧她的人。
他是如此的有自信,然而當沉默逐漸蔓延,幾乎掩蓋過濃霧,焦慮同時涌上他的胸口,堵住他的呼吸。
他想起魏昕浩,想起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他不想嫉妒他弟弟,說服自己他只是一時無法適應,但沈海貝的沉默刺激了他,使他不自覺地朝這個方向推想……
「我當然想念你,磊哥。」幾乎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沉默後,沈海貝才幽幽地說道。「但同時我也看清了一些事情。」
她終于回答了他的問話,卻是附帶但書,魏昕磊無法理解。
「這話是什麼意思?」恍若啞謎般難懂。
「意思是我終于有時間思考,並且松了一口氣。」
「能說得更清楚點嗎?我並不特別欣賞啞謎。」魏昕磊口氣不怎麼好地回道,沈海貝只好進一步解釋。
「磊哥,你曾說過,只有在我同意解除婚約的情況下,才會回到加拿大吧?」
這是他臨走前撂下的誓言,而且也做到了,但他還是不懂這跟她說的事扯上什麼關系。
「當時我十分埋怨你,因為你讓我的立場變得很困難。我一方面想讓你高興,另一方面又不能對不起魏爸爸,所以我不敢答應,你就當著我的面走掉。」難堪的回憶,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只會烙印在心里的更深處,變成一個印記。
面對這個印記,魏昕磊無話可說。是他讓這個印記留在她身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可以說是烙下這個印記的劊子手,沒有資格辯解。
「海貝,我--」
「我一直很後悔,當時我為什麼沒有答應你。」
犯下罪行的人誠心懺悔,但受害人卻寬宏大量不再計較,魏昕磊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應該答應你的,磊哥。」沈海貝的語氣滿是遺憾。「如果當時我答應解除婚約,你就不會離開加拿大,魏爸爸或許就不會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命運的轉輪一向嚴苛,沒有人能預測何時會發生不幸,包括魏昕磊自己。
這句話,本該是由他說的,她卻搶先說對不起,魏昕磊只能苦笑。
「就算我沒有離開加拿大,車禍還是會發生。」這跟她完全無關。
「或許吧!」她不置可否。「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該為了一個不確定的信念而固執,搞得大家都累。」
「海貝……」為何她一定要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我對不起你,磊哥。」沈海貝向他道歉。「直到我決定解除婚約,才知道我有多傻,才了解你有多痛苦。」
「我並不覺得痛苦。」他只是猶疑,只是一時沖動?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為難。
「謝謝你,磊哥,你總是這麼寵我。」直到他再也受不了為止。「但我了解,被一個不愛的人綁住有多難受,你實在不必為我忍受這麼多。」
「我沒有為妳忍受什麼。」他苦笑。他忍受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情,為什麼她會這般誤解?
「我們都自由了。」
在她說過的一連串話之中,就屬這句最令他感到震撼,連帶地掀起他的恐慌。
「自由?」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磊哥。」她綻開一個微笑。「以前我不了解,直到決定放手,才發現被綁住的人不只是你,我也被束縛了。過去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愛你,也必須愛你,但之後發生的事改變了一切,也更讓我看清,信念不一定是對的,它可能不真實,可能欺騙妳。遺憾的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能原諒我嗎,磊哥?原諒我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美麗的微笑中,帶著淡淡的愁。是為了自己突然頓悟而笑,還是為了她也同樣浪費這麼多時間而哀愁?魏昕磊也不能確定,因為他同樣懷疑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