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幫我涂藥,只要告訴我該用哪一瓶藥膏就行了。」她大小姐眼楮看不見東西,口氣倒是不小,連他要幫忙涂藥,都一律拒絕。
魏昕磊原本擠藥膏的手,當場停在空中,連皺了好幾次眉,才火大的反問沈海貝。
「妳看得見東西嗎?」他會氣死。「妳什麼事都想自己來,任何時候都不願依賴別人。但妳有沒有想過,現在妳什麼都看不見,怎麼學習獨立?」魏昕磊沒忘記李媽說過的話,也親眼看見她的改變,卻深深不能認同。
一陣難堪的沉默,隨著魏昕磊這一番話,在他們四周蔓延開來,直至死寂。
「該死,海貝,我並不是--」
「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更要學習獨立。」
魏昕磊原本以為自己的說詞傷到她,正想解釋,沒想到沈海貝搶先他一步把句子說完。
他只能張大了嘴,看她堅毅的表情,這又是一個全新的海貝,他不認識。
「海貝……」
「以前我過得太幸福了。」沈海貝說。「過去有太多人包圍著我、寵愛著我,以至于淹沒了內心真正的感覺。現在的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觸感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敏銳,所以才說是學習獨立的大好時機。」
餅去的她,是個十足的千金大小姐,養在溫室里的花朵。你可以說她美麗、說她可人,但絕對走不出溫室,除非有他罩著,否則極容易缺氧而死。
魏昕磊比誰都了解她這項缺點,因為他就是供應她的氧氣,她另類的氧氣筒。只是當氧氣用盡,他想出外補充一點新鮮空氣,再回頭卻發現原先的病人已經拔掉了呼吸器,再也用不著他,他竟變得彷徨無所依,甚至有那麼一點恐慌。
瞬間,他無言以對,竟想不出任何話反駁沈海貝,這時她又道--
「再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獨立一點?現在我正朝著你為我預定的目標前進,你應該高興才對。」
這就像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永遠有正反兩面。是正數或是負數,完全取決于當時的題目,他曾經是那個出題的人,現在卻不確定了。
「我並沒有嫌妳煩,妳不要誤會了。」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句話,而且一點都不搭軋。
「可是在我的感覺里面,你就是這樣看我,把我視為一個大麻煩。」他的語意雖含糊,但沈海貝每一句話都听得懂,也記得他傷她多深。
就如同他們重逢後的每一次場面,她一定是說完話就走,他一定是瞪著她的背影發呆,思索她話中的意思。
他把她視為一個小麻煩,是這樣嗎?
魏昕磊怎麼也想不起,他做了什麼事讓她這樣看他。他是對她有些抱怨沒錯,但同時也很照顧她。除非她還在記恨當時的事,否則沒有理由這樣說他。
隨著魏昕磊無法理解的表情,時光倒回到從前,那段誰也忘不了的青澀歲月……
「Ray,你的未婚妻在教室外面等你哦,不要讓她久等。」
從一年級開始,他就被貼上「沈海貝未婚夫」的標簽,走到哪里都有人嘲笑。
「我收拾好書包就過去,你們不要欺侮她。」雖然如此,他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海貝就像他妹妹,哥哥照顧妹妹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好好哦,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同學之中有人羨慕的說道。
「不是啦,是未婚妻,你搞錯啦!」也有同學雞婆更正。
「未婚妻是用來做什麼的?」總是有人搞不清楚。
「結婚用的。」
「那Ray以後要跟Belle結婚嘍?」
「就是這樣。」
「好棒哦,我也要,我也想跟Belle結婚。」
年幼無知的孩童們,連少年都構不上,也搞不懂結婚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就搶著要沈海貝,不為什麼,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可愛了。
「她長得好像畫里面的天使!」
「對,好像!」
同學們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好羨慕他有那樣的未婚妻。魏昕磊本身也很得意,神情間充滿了驕傲。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這份驕傲,起了微妙的變化。
隨著青春期的來臨,他對周遭同學的嘲笑越來越不耐煩,當中最糟的,要算是他對高中校花表白的那一次,那回他幾乎翻臉。
當時,他快要念完十二年級,準備升大學。在他即將畢業之際,他終于鼓起勇氣向金發碧眼的校花表白,誰知道所得到的答案竟是--
「我是很欣賞你啦,Ray。」校花笑呵呵。「但是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都有未婚妻了,還來招惹我。你看,你那可愛的未婚妻就站在柱子旁邊等著你呢!你還不趕快過去?」
分不清是開玩笑還是諷刺,金發碧眼的美女,就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嘲笑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困窘。
他立即氣憤的轉身,瞪著一臉無辜的沈海貝。多虧他父親頒布的聖旨,規定他每天一定要先送海貝回家,接著才能做自己的事,讓他成為同學們的笑柄。
魏昕磊明白,這不是她的錯。每次都要等到幾近天黑,他才肯帶她回家,其實她也很委屈,但他總是忍不住要把罪怪到她頭上,搞得大家心情很不好。
這樣的情形,隨著魏昕磊上大學越演越烈。活躍于大學的他,根本抽不出空來接送沈海貝,終于有一天,他發火了,卯起來大罵特罵。
「妳可不可以不要再像一只沒人要的小狽跟在我後頭?我又不是妳的保母!」通常他不會吼她,只會哄她。可身心都不自由的他真的受夠了,再也不想帶著她這支拖油瓶。
「我知道磊哥你不高興。」沈海貝唯唯諾諾的答道。「但這是魏爸爸的吩咐,我也沒有辦法……」
「去妳的沒有辦法!」他簡直快要抓狂。「妳真是沒有主見,而且不但沒有主見,還是個小麻煩,真想不透當初我怎麼會覺得妳可愛,搶著抱妳!」
「磊哥……」
「我拜托妳饒了我吧!」他的頭煩到快爆炸。「妳要去當誰的未婚妻都好,就是不要當我的,我快受不了了。」
「磊哥--」
「我恨妳,沈海貝。」他抱著發疼的頭低吼。「妳是我人生最大的污點,怎麼也擺月兌不掉的麻煩,妳最好離我幾百公尺遠,永遠不要靠近我!」
這是他大學時講的話,當時他正值血氣方剛,將世界踩在腳下。任何一粒灰塵,都將它視為絆腳石,更何況是讓他成為同學們嘲笑目標的海貝?他當然會不耐煩了。
可是在我的感覺里面,你就是這樣看我,把我視為一個小麻煩。
令人很沮喪的,她誤會他了。他不否認,他確實有一段時間覺得她很煩,但那是學生時代的事,難道她就不曾覺得煩過?
收起不解的眼光和紛亂的思緒,魏昕磊又一次深深感到,這個蛻變後的海貝他不認識,一點都不熟。
海風吟唱著古老的旋律,隨著浪潮的起落敲打它的節奏,?遠忽近的將浪花拍打上岸。天剛破曉,四周仍是一片灰蒙,沉重的霧氣,像是玻璃罩般的籠罩著這一片沙灘,以及留在沙灘上的城堡。
「城牆倒了,得趕快補上才行……」身穿白衣的沈海貝,一個人蹲在沙堡的前面,努力地修復沙堡。四周的霧很濃,稍不注意,很容易忽視她的存在,和她那一雙小小的手。
「妳堆錯邊了。」和她一樣早起的魏昕磊,並未忽視她的存在。她或許嬌小,窈窕的身影或許和濃霧呵成一氣,但從不是一個能被輕易忽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