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行李還真多,只有兩只皮箱。」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是應該都是嫁妝一牛車的嗎?她卻什麼東西也沒有。
沈海貝聞言笑一笑,她有的東西其實並不少,但那些都是魏家買的,她不想帶走。
「要離開了嗎?」于城邦問沈海貝。
沈海貝空洞的眼楮中有些遲疑,但還是用力點了一下頭,輕輕地說了聲︰
「嗯。」
不是太長的句子,但充滿了涵義,這代表新生活的開始。
或許是旁觀者清,于城邦下認為她真的能夠完全拋棄過去,但她總算肯踏出第一步,也算是一種進步。
「我們走吧!」于城邦關上後車廂,就要扶沈海貝上車。沈海貝將手伸給他,正打算低頭鑽進前座的時候,身後不期然傳來一聲巨吼。
「海貝!」
沈海貝當場愣在原地。
「妳不能走!」
她不能走。
會說出這麼霸道的話的人,除了磊哥之外不會有別人,他一直把她當作他的玩具。
沈海貝不知他是怎麼知道她要走的消息,她猜多半是游伯伯講的,但這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她要離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她。
「你沒有權利說這樣的話。」她僵硬的回道。
「我是妳的未婚夫,當然有權利阻止妳上別的男人的車。」魏昕磊萬萬想不到,她竟是和于城邦一起離開,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她早被載走了。
「我們已經解除婚約,現在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所以請不要再搬出那套歪理,她受夠了。
「我沒答應要解除婚約,現在我們仍是未婚夫妻。」真正不講理的人才是她,為何她總是忽略他的心意?
數學中的並行線,永遠不可能交集。
沈海貝和魏昕磊,雖然不活在數學算式之中,情況卻和並行線沒兩樣,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怎麼樣都串不起來。
「所有該做的事我都做了,再也不欠你什麼。」她花了二十幾年的時間陪在他身邊,又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幫他守住遺產,如果他還嫌不夠的話,她也沒有辦法。
「不,妳還欠我一樣東西。」他承認,他是個貪心的人,還想要更多。
「我還欠你什麼?」沈海貝覺得很荒謬,幾乎大笑起來。
「妳還欠我『愛』,這就是妳欠我的東西。」
魏昕磊突如其來的告白,不僅讓沈海貝的笑容凍結,就連于城邦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愛妳,海貝。」
包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下傾訴對她的愛意。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不能沒有妳,請妳留下來,不要走,讓我們重新開始。」
這原本是在她夢中才會出現的話,如今卻躍入現實中,震撼她的心弦。
沈海貝扶著車門的手因此而定住,表情因此而僵直,眼楮因此而泛出淚光。
她該相信他嗎?
她能相信他嗎?
這些話她等了十幾二十年,在她夢中回響過百萬次千萬次,就在她已經絕望、決定放棄的時候,他卻又意外說出這些話,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包糟的是,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也許眨眨眼,就會發現那只是個幻影,其實無所謂,反正她也看不見,真假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是認真的,海貝。」
這時,于城邦自願主動充當她的眼楮。
「我跟Ray認識了一輩子,還沒看過他這麼赤果的表情,他是真的愛妳。」
晶瑩的淚珠,在這一刻終于完全滴落,滴在車窗上,也滴在她久旱不雨的心土上,慢慢匯聚成河。
他是真的愛妳。
這句話听來是如此陌生,簡直像夢幻一樣,她該接受這個夢境嗎?會不會一覺醒來,夢境又消失不見,她又回到當初那個被未婚夫當面遺棄的可憐蟲?
肩膀上傳來一陣輕拍,彷佛在向她保證︰不用怕,她會得到幸福的。
沈海貝轉頭面向于城邦,于城邦微笑,什麼話都沒有說,僅是將她的手從車門上拉下來,對著她搖頭。
她沒辦法反應,因為她看不見,但她可以听見後車蓋被打開的聲音,他正在把她的行李搬下來。
「勇敢一點,海貝。」臨走前于城邦對她說。「Ray跨出他的第一步,妳也該跨出妳的,別讓無謂的自尊心阻擋妳的幸福。」
而後,他的車就開走了,呼嘯而過的引擎聲,一如他的為人那般瀟灑。
沈海貝仍舊站在原地,既無法往前,亦不知道如何回頭,只是孤獨的站著。
「海貝……」
離她幾公尺遠的魏昕磊開始走向她,一步、兩步……跨越更多障礙。
「海貝。」
這些障礙不存在于現實,但存在于他們的心里,將兩人阻絕于宇宙之間,隔著銀河遙遙相望。
曾經經歷過的傷害,堆積成這條銀河。
他們不是牛郎織女,隨時可以走近對方、擁緊對方,然則橫亙在他們心中的瞋與怨,比真實距離還要遙遠,幾乎遙不可及。
「原諒我,海貝,原諒我。」
若說有誰該承擔這個責任,當是魏昕磊。
「是我不對,一切都是我的錯,妳能不能忘記過去的哀傷,與我共創未來?」
最深的悔恨,隨著最強力的擁抱,融入沈海貝麻痹的軀體。包圍著她的體溫是如此溫暖,吐出來的氣息是如此芬芳,像是寒冬後的暖陽,融化她心中的冰雪,卻也使她不住潰堤。
起初,她的心是冰山,隨著他的話一塊一塊剝落。
再來,剝落的冰塊落入他的擁抱中融化成水,朝她心中的閘門涌去。
最後,她內心關閉已久的門終于打開了,對他的怨氣及恨意也在同一個時間涌入,隨著她的眼淚一起奔流。
「我恨你……」這是她最想說的話。
「我恨你。」再多的擁抱,都無法彌補她內心受到的創傷,和無止盡的孤寂。
「海貝……」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沈海貝呢喃。「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傻瓜,可是你總把我當成傻瓜對待,難道你以為我不會受傷?」
「海貝,我--」
「我不是傻瓜,更不是你眼中一無是處的笨女孩,我只是在忍耐,難道你看不出來?」
是的,他看不出來--不,不能說是看不出來,而是故意忽略,他對待她的殘忍,連他自己看了都會不忍,何況她本人?
「我只能說對不起。」他願意說一千次、一萬次相同的話,只乞求她能原諒他。
「你是該說對不起。」她不原諒他,無論如何都不原諒。「你的行為使我成為笑柄,你知道有多少人背著我指指點點,說我一定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才堅持解除婚約?」
「海貝……」魏昕磊蒼白了臉,他一點都不知情。
「還有,你就這樣當著我的面走掉,你曉得當魏爸爸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竟然指責我沒有想辦法把你留下來,不配當人家的未婚妻嗎?」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的任性之舉,竟會對她造成這麼劇烈的傷害。
「最可惡的是,我沒有辯解的機會,魏爸爸就過世了。」她的痛,全反映在她破碎的語氣里。「我被迫一夕長大,被迫承擔原本不該屬于我的責任,被迫獨立,你說我不該恨你嗎?」
應該,當然應該。
直到今天為止,魏昕磊才知道她承受了多少痛。她的轉變不是偶然,而是經過淬煉後的結果,如果當初他沒有那樣走掉,她可以少受點折磨,多保留一些天真,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使她無法飛行。
「對不起……」他不是故意要折斷她的翅膀、不是故意要傷她的心,他只是……
「請原諒我的猶疑。」他心中的悔恨不下于她。「我早就愛上妳了,卻因為內心那份該死的驕傲而蒙蔽住眼楮。我以為我對妳只有兄妹之情,不願意人生受到操縱,卻忽略了內心真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