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 第20頁

床上的夏染睡得很深、很沉,平靜的臉孔上看不出白天爭吵的痕跡,只有眼角殘余的淚顯示她曾哭過。

深深嘆一口氣,莫沁濤讓自己坐下,在他觸及床沿的時候床角輕晃了一下,一如他日漸松散的決心。

他捧起夏染柔軟的只手,透過月光凝睇其上的紅痕,發現她的手心又增加了許多新的傷口,可能是這一、兩天才受的傷。

傻瓜。

他在心底默默罵她,卻相反地為她拉好原本溜至腰際的被子,握著她的大手,不曾放松。

他多麼希望她放棄,回京城好好的過日子,可她奇拗無比的性子,卻嚴重的考驗他一樣嚴苛的決心,讓他處于焦慮不安的邊緣。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

他想起之前她對他說過的話,睇視著她的眼眸更顯凝重。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為什麼?

是呀,她都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她的努力看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會被感動,為何獨獨他無動于衷?

可他真的無動于衷嗎?莫沁濤自問。他若真的無動于衷,由不會處處刁難她,他若真的無動于衷,就不會單只看見她和廷悠交疊的身影,便沖動地將她調回帳內,忍受比多漠視更難自處的痛苦。

他在乎她,他必須承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法預測何時結束,可是他真的在乎。

包加握緊夏染的小手,這份自覺如晴天霹靂般襲來,將他堅實的心牆劈開一道縫,不堪回首的往事就順著這緩慢慢地滲進來,滲透他的記憶,將他帶回到往昔。

曾經,他愛過一個女孩,那女孩就和夏染一樣清麗,甚至比她更美。她們很像,一樣愛幻想,一樣巴著他不放,總以為只要肯努力,必定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

那一年,他二十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齡。當時,天下剛交到現在的主子手里不久,東北邊的侵犯不斷,太宗遂派兵討伐東突厥,終于在貞觀四年將其平定,而他便是那場勝仗的最大功臣。

從此以後,他的官運亨通,由不起眼的前哨兵一路封官晉爵乃至參將,要不是他出身貧寒,擠不進折沖府,老早跟在皇帝身邊擔任皇宮侍衛。

然而,他的微寒出身,卻一點也沒有影響他給女人的觀感。

除了戰功彪炳之外,他俊逸非凡的長相更是為他贏得眾多的掌聲,讓他在女人堆里相當吃得開。當時,只要是女人,幾乎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他的魅力,只要他微微點個頭,稍稍拋個眼神,便能見到成堆成群的女人向他涌來,個中老少不拘,無一幸免。

在這一波接一波自願投懷送抱的女人中,終于踫到了讓他一見傾心的佳人——杭州知府大人的女兒宋芯萱。宋芯萱人長得十分漂亮,個性亦相當活潑,當她听見家里多了個戰爭英雄來訪,二話不說沖到他跟前便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起初,他十分錯愕,但基于禮貌他還是委婉以對。可不久後,他發現宋芯萱對他的興趣不僅僅是好奇而已,而是成天賴著他,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大膽表明,說她有多喜歡他。

老實說,他相當驚訝,因為他作夢也想不到,堂堂一個知府大人的千金竟會看上區區一名參將,因此他雖心動,還是再三推辭,說他只是一介武夫,況且又不識字,配不上她尊貴的身分。

沒想到,宋芯萱反而在听見他的表白後,露出不在乎的表情,笑說那不是問題,她要的不是那些,並堅稱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夢想。

她的眼神很奇怪,而他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只曉得當他說完話後,她嬌柔的身體便自動飛撲而來,把他到口的拒絕硬是壓了下去。

很快地,他陷入了一個最奇怪的情境,知府千金貪婪地索求他的,夜夜在他的耳邊訴說他有多棒,強壯的體格令人瘋狂,仿佛用不完的精力是最上乘的催情劑,教她情難自已。

可他沒說什麼,只是心中打定主意迎娶她,因為在他情竇初開之際,他只單純地想著自己該為她的貞操負責。

日子就在夜夜需索的激情中逝去,沒多久,他即收到朝廷的命令,要他轉駐西北,防御高昌。

他沒敢拖延,手里拿著他看不懂的諭令,連忙跑到知府家中,準備告訴她這個消息並向她求親,好帶她一同轉往西北。

然而,他終究未能順利帶走她,相反的,他被騙了。當他抵達宋芯萱的房前,他听見的不是慣有的琴聲,而是男女間激烈的婬語。

他呆立在門前聆听這再熟悉不過的申吟聲,這聲音分明是屬于宋芯萱的!

他幾乎殺了她,不敢相信她是這樣的女人。然而她卻笑著告訴他,她本來就是這種女人,她看中他的強健體魄,想像外頭的娼妓一般放縱自己的,可又礙于她知府千金的身分,無法說做就做。

事走至此,他才知道原來徹頭至尾他都被利用了,她努力巴上他的目的,只不過為了泄欲,把他當種馬一般使用,無關愛情。她甚至當著另一個男人的面嘲笑他不識字,一點水準也沒有,還說他想追求她根本是痴心妄想,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而那個和她姘上的男人。即是現任的西州刺史……

往事如流水般逝去,然而莫沁濤卻仍舊記得傷害,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依然是那個情竇初開的年輕男子,依然無法忘記那要人命的疼痛。

猛然拋開夏染布滿傷痕的手,莫沁濤陰郁著臉再次發誓,他絕不會再掉入女人的陷阱,特別是老愛表現得很努力的女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

在他剛築起新生的決心時,沉睡中的夏染忽然翻身問道,小臉掛滿淚痕。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你還是不能接受我……」她伸出手乞求,無言請求莫沁濤的支持,悄悄擊退他的防心。

他當真捉住她的手握在唇邊,矛盾的情緒是泛濫、是淹沒,都涵蓋在他掩飾不了的憐措眼神中,久聚不散。

「接受我……求你……」睡夢中的哀求依舊,淚珠依舊,一聲聲、一顆顆刺痛他的心。

「我也求你走了吧,不要再堅持下去……」他抹平她的淚水,悄然拒絕她的請求,可是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放不下來。

子夜時分,星光耀眼,布滿夜空的星子在日出的照拂下,漸漸淡去光芒。留下的,只剩床上酣息的人影,和握在床沿那斷也斷不了的聯系。

第七章

校場上正演出一場猛烈的風暴,卷起漫天風沙,在日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駭人。上場操練的士兵,雖然早已習慣沙漠隨時產生的變化,但在面對這說來就來的沙風暴時,仍是怵目驚心、紛紛走避。

「快找地方掩護!」身為唐營的最高指揮官,莫沁濤幾乎是在瞥見遠處揚起的風沙時隨即下令,以求盡量減少人員的損失。

他跟著口令跳下馬,將他最鐘愛的神駒,牽引至一個大石堆後躲避這場突來的沙漠風暴。他不知道這場風暴將會持續多久的時間,運氣好一點的話,可能只會持續片刻,運氣差一點,恐怕就得耗上幾天甚至半個月,全憑老天爺安排。

所幸,今兒個他運氣不差,這場來得快去得急的沙漠風暴,只吹拂了幾下隨即席卷而去,沒給後營帶來太大的傷害。

「感謝老天保佑。」風暴過後,就地掩藏的士兵紛紛出籠,嘴里念念有詞。「是啊!」其他的士兵也跟著附和。

依舊隱身于大石堆旁,莫沁濤沒有責怪他們多嘴的意思,沙漠風暴是整個大西北地區最可怕的威脅,上個月他們才因突然而至的沙風暴損失了多位射騎好手,自是特別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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