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 第40頁

苞著他一起來的,還有司掌朝廷玉戶的冬官府下大夫石履霜。

原以為只是一樁例行公事,卻沒料到當地郡守曾在新帝即位之初,支持封地就在匡州的東麒侯;新帝即位後,因不滿統治,竟私自扣住應該上繳的祀玉,假傳聖旨加重賦稅,壓榨百姓,甚而將這些罪責全推到遙遠京城中的帝王身上。

玉戶們被郡守蒙在鼓里,以為朝廷要他們貢玉,又要額外收稅,對朝廷積怨日深,是以微服按巡的他倆,在不幸地識破身份之際,當地郡守為了隱瞞罪責,竟煽動玉戶拿起刀槍棍棒攻擊他們。

眼下正是危急時候——

兩名微服按巡的朝廷命官被一群持刀帶棍的刁民追著跑,被逼到躲進一間廢棄神廟的小鐘樓里。

雖說兩人在任官之初,因公務需要皆曾在夏官府受過武藝訓練,但要以二敵百,還是太為難人了。一旦薄薄木門被攻破,亂民涌了進來,他們兩個「朝廷命官」怕就要未婚妻變成「沒命的官」了。

躲在小樓里,石履霜道︰「鄭大人,你怕死麼?我听說御史台的人專門彈劾違法亂紀的權貴,性命隨時遭受威脅,因此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被這麼一褒,還能說一聲「怕」麼?有點氣弱的,鄭監察道︰「自然……自然是沒在怕的。」

「可是我怕。」石履霜把「怕」字說得好大聲。「履霜前途正好,死在亂民手里,是朝廷及千千萬萬百姓們的損失,所以我怕死極了。」邊說邊研究如果爬上屋頂從後方偷偷下地,活命生天有多大。

然後呢?鄭監察尚不明白石履霜這番話的意思。

只見石履霜臨危不亂道︰「所以,我先走一步,這里就交給你了。鄭大人,待回頭向陛下稟明這一切後,會讓朝廷給你立一個碑,還會請字寫得最好的學士替你篆碑,想想還真是賺到了。」

「賺到?」被樓下那些亂民砍死是賺到?

「可不是?宮里頭那些學士,有哪個替人寫墓志收費低廉的?到時帝王下旨由學士草擬碑文,還附加篆寫,全都是免費的啊。還不是賺到,難道還虧?鄭大人喜歡冉谷雨的字吧!履霜必定請來冉學士為大人書碑。」

鄭監察總算明白石履霜的意思了。

「換句話說,石大人是認為,與其兩個人一起被無知亂民砍死,還不如一個先擋著,另一個想盡辦法逃出生天,如此一來,起碼還有人可以去求援喊冤?而另一個殉職的,則可以得到免費的墓碑?」

如今朝廷里,有兩個人書法齊名,人譽為「冉逸石莊」。

秀逸者,學士冉谷雨之書字;莊重者,就是眼前這名石大人的字體了。

雖說他愛極冉谷雨的字,但石履霜的字也是一絕,假如能同時拿到兩人的字,掛在自家廳堂里……等等!現在可不是思考這事的時候!回神回神!

「鄭大人不愧是奉旨御史,領悟力真高。」

這不需要領悟力高,一般人都想得到吧!

但被石履霜說得好像十分了不起似的。能讓在朝中以升遷之快,三年之內連升三級,赫赫有名的石履霜開口贊美,鄭監察也不免覺得有些飄飄然。

飄然歸飄然,還是得問上一句︰「除了讓死了會很可惜的石大人先走一步,本監察則留下來被亂民砍死之外,難道沒有第二條路客走了麼?」

鄭監察期待地看著石履霜,盼著這位年輕官人能急中生智,救他們一命來。

「有。」石履霜不假思索地回答。

鄭監察喜出望外,正待詢問,卻又見石履霜令人有些發毛的微笑起來。

「可惜……」搖搖頭,他嘆道︰「行不通。」

「怎麼說?」

「我怕鄭大人活著回去後,會彈劾我。」他可沒忘記御史台的人是在做什麼的。平時他們沒憑沒據都能「聞風彈劾」了,假若有了據實把柄在手上……

為這話,鄭監察思索起來,片刻後,他道︰「我保證不彈劾你,你說,要怎麼做?」

石履霜還是直勾勾看望著他,不說話。

此時樓下階梯腳步聲伴著吆喝,雜沓聲響,眼見小樓就要失守,鄭監察急了,略揚聲道︰「石大人,你快說吧!」

「告訴我一件你的把柄,我就告訴你。」石履霜忽決定道。

鄭監察沒有猶豫。「有次我喝醉酒,在我家台主愛極了的一只白玉花瓶里撒了一泡尿。」

石履霜勾起唇,笑意加深。「月兌掉你身上衣服。」

「石履霜,你別太過分了!」鄭監察吹起兩撇胡子。他都已經說出自己的把柄了,這小子還不信他?

只見石履霜已經動手在月兌自己的外袍。

鄭監察怔了一怔。「石履霜你……」在這種時候竟還……他可不是那種癖好男色的人……

「別想歪了。」石履霜冷哼。「快月兌下外服,不然等那些亂民進來,我也救不了你。」

「到底要做什麼?」雖說有點懷疑,但鄭監察終是照做了。

「外頭起碼有上百個亂民,我們卻只有兩人,這時候還能怎麼做?」

連座騎都被搶走了,就算真逃走了,也逃不遠。因此,石履霜下了決定。

「來,月兌下官服,投降吧!」

投降形同變節。一個變節的臣子,就算只是權宜,可往後要在朝廷上立足是再無可能,他當然得拉身邊這位監察御史一起下水,掩蓋他曾「權宜」變節的事實。

鄭監察當然也清楚投降後果,然而此時不月兌,日後要月兌怕也沒機會了。

含淚,月兌了!

當一群暴亂的亂民撞破了門,吶喊著要殺了虐民狗官,一路沖進小鐘樓里時,只見兩名朝廷命官已將外袍褪下,只著白色中衣,其中一個還揮舞著一條白色汗巾,對著眾人喊道︰「大家莫要激動,我們投降!」

所有人都被這名年輕官員的舉止給唬住了。

那群亂民之中的一名少年叫做隨青。

隨青不確定其他人有沒有看見那說要投降的男子一雙墨般的眼瞳閃過一抹果決精明的眸光。便是這一抹眸色吸引住他,三年後,他遠赴京城,自願成為他的隨從。

回到眼前來,此時鄭監察幫腔道︰「沒錯,殺了我們也沒用,我倆不干了!」

投降?哪有這種官啊?

隨青還在想,這其中一定有陰謀……

「哈哈哈哈!」只听見石履霜忽然大聲笑了出來,銳利的目光逐一掃過人群,而後,落在隨青身上。

被那視線盯住,隨青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網住的麻雀,飛不出去又掙不開。

年少的他血氣方剛,手上還拿著一把琢玉的刀,看起來很是凶狠。

石履霜此時又道︰「喏,不信的話,拿繩子過來綁住我。我保證不抵抗、不逃跑、不告官。」

話說回來,他自己就是官啊!

「還是說……各位鄉親父老想推翻朝廷,稱霸天下?履霜听說殺了君王的敕史就形同造反。在匡地,日子真已到了不造反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麼?」

他略停頓片刻,讓眾人有時間冷靜下來,將他的話听進去。

「讓我想想,朝廷最快的騎兵從帝京出發,急行到匡地來,需要多久?啊,似乎是十數個日夜便可抵達呢!想來匡淄城的百姓們已經做好跟朝廷對抗的準備。果真如此,那我石履霜真走運,明明就帶著君王免除今年匡地捐稅的聖旨,卻連宣旨的機會都還沒有就要莫名的被殺死,這叫我如何對得起陛下?與其如此,還不如投降算了!」

他特意再看了一眼隨青。「還是說,有人願意幫我找一下聖旨?我記得方才在混亂中,我包袱似乎掉在……不知道哪一條街道上?有誰可以去幫忙找一找那包袱麼?君王體恤匡地玉戶的旨意,就在里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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